纪宅前厅。
魏凌洲打开盒子,如一的眼中仿佛映入了一条星河。
无疑这条名为“花藤”的番邦项链是很美的,不规则宝石镶嵌的链子让它无论在什么样的光线下,都能够熠熠生辉。
如一几乎要屏住呼吸,“这是什么?”
“我无意中在珍物阁看到这条番邦项链,掌柜说,它名为‘花藤’,我觉得很特别,就买了下来。”
“这是番邦项链?”如一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托在手心里,仔细观察着,嘴里还不时发出惊叹。
然后她突然顿住了,魏凌洲之前说了什么?似乎说要送她东西,难道就是这条番邦项链?
如一又看了项链几眼,然后依依不舍地将项链放回盒子中。
“怎么了,不喜欢吗?”魏凌洲柔声问道。
“喜欢。但这条项链十分贵重,你我朋友相交,你送我如此珍贵的项链,不合适。”
魏凌洲沉默了。
不合适,又是不合适。
确实,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他送任何贵重物品都不合适。
“如一怕是误会了。”魏凌洲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木盒,“你在我心里不仅仅是朋友,你也代表着大昭的首饰工匠。”
魏凌洲见如一神情疑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把这条番邦项链送给你,是想让你……让你研究番邦的首饰工艺。你看这条番邦项链十分华美,我大昭的首饰尚有不及,实在令我难过。我希望你拿到项链后,能够从中学习到番邦的工艺,提高自身技艺,扬我大昭国威。”
说完这番话,魏凌洲佯装淡定,但如一已经尴尬到差点脚趾扣地了。
一条项链而已,跟国威有个毛的关系呀?
可魏凌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收更说不过去。
她只好僵笑着接过盒子,算是接受了这份“特别”的礼物。
“如一不是说有事要跟我商量?”
这时小元送来了茶点,一一摆放好后,就退了出去。
如一为魏凌洲倒了一杯茶,茶水还是滚烫的,她两只手冰凉无比,握住茶盏不觉得烫,反倒有些舒服。
“我想请易安帮我查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说到案子魏凌洲就变得严肃起来。
“十五年前的工匠盗珠案。”
“十五年前的案子,为何现在要查?”魏凌洲不解。
如一闭了闭眼,“实不相瞒,这件案子的主犯与我师父是同门师兄弟,当年案发时,我师父正好远游,所以才能置身事外。只是这么多年来,他时常惦念当年的同门师兄弟,近年来更是噩梦不断,身体每况愈下。”
如一有些怯怯地看着魏凌洲,双目似有水光。
“师父觉得当年的案子另有内情,所以我想着,不如让他看看工匠案的卷宗,他看过之后就死心了,不会再胡思乱想。”
魏凌洲沉默不语。
如一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子,“十五年前的案子而已,应该算不上什么机密吧?”
魏凌洲看着如一的手,那双手算不上柔嫩,上面甚至还有许多制作首饰时留下的细碎伤痕,他的心突然一软。
“以我现在的官位,调阅陈年卷宗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不能把卷宗带离大理寺,我可以让人抄录一份交给你师父。”
如一笑了,她的眼中渐渐透出光来,灿若繁星。
“易安,我代师父谢谢你。”
魏凌洲蜷了蜷手指,也跟着笑了。
离开画眉小肆,魏凌洲二人重新回到大理寺。
随着吏部下达的任命魏凌洲为右寺丞的正式委任状,还有新的官服、官印和令牌等等。魏凌洲换下属于六品官的绿色官服,穿上五品之上才能穿的红色官服。
魏凌洲相貌俊美,红色官服无疑更加适合他。
长秋看着装扮一新的公子,简直笑开了花。
“公子,这套官服真好看,这要是上街,不得迷倒一大片小娘子。”
魏凌洲瞥他一眼,长秋拍了自己的嘴一下,“我知道,公子只想迷倒纪姑娘一个。”
魏凌洲闻言一顿,耳廓微微泛红,“我看你是太闲了。拿我的令牌去档案馆,我要调阅一份十五年前案子的卷宗。”
长秋苦着脸说:“十五年前的案子?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别废话,记住,那桩案子叫‘工匠盗珠案’。”
长秋愁眉苦脸地走了,嘴里还一直叨念着“工匠盗珠案,工匠盗珠案”。
魏凌洲换了一个地方办公,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他很快就钻研新的案子去了。
长秋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魏凌洲见他两手空空,眉头皱了起来。
“卷宗呢?”
长秋从袖袋中取出一卷薄薄的书册交给魏凌洲,魏凌洲接过瞧了一眼。
“只有一卷?”
“我让档案馆的小吏帮我查过,这个案子应该不止一卷,但是我翻遍了朔光年间的档案柜,就只找到这一卷。”长秋的脸上也带着不解。
“三年前档案馆进行过一次翻新,难道是搬运时不慎遗失?”
魏凌洲心中狐疑,翻开卷宗第一页。
十五年过去,卷宗上的墨色都有些淡了。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朔光年五月,太后重病,青羽道长献重宝琉珠,太后三日而愈。帝于玉藻节择多名民间工匠入宫,为太后制作凤冠。封宫一月,凤冠即成,琉珠失窃,多名工匠入狱,调查两月有余,工匠互相推诿,首恶殷其牧、纪卿南等拒不认罪。七日后,忽而改口,承认损毁琉珠。帝怒,于刑场诛杀工匠四百一十三名。
魏凌洲死死盯着几行字,脊背上爆出一层冷汗。
好一个“工匠盗珠案”!本以为只是一件盗窃案,没想到竟斩杀了四百多条人命!
魏凌洲微微合上眼睛。他见过行刑的现场,刽子手每砍去一颗头颅,鲜血都会将整个刑台染红,砍去四百多颗头颅会是什么样?怕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吧。
而且这上面提到“琉珠”,跟他知道的那个琉珠是一回事吗?
先不说其他,这么一件轰动的大案,他竟然从来都没听过。来大理寺任职之后,他为了增加办案经验,看过许多陈年旧案,甚至不乏二三十年前的案子,可是却从来没注意到“工匠盗珠案”。
这样一件大案,办案时留下的卷宗绝不可能只有薄薄一册,甚至十几册都不奇怪。
“长秋,你再去一趟档案馆,务必要把其他卷宗全都找到!”
“是。”
魏凌洲走后,如一内心十分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对不对。这件旧案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许多痕迹都湮没在时光里,就好像有人在刻意遮掩它的存在。那些死于盗珠案的工匠,还有她的爹娘,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呢?
魏凌洲查到案子有疑点,会帮她吗?
会的,他那么正直,一定会的。如一在心中对自己说。
其实她很信任魏凌洲,就像她相信阿爹绝不会偷琉珠一样。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
小元抱着墨鱼踢踢踏踏地开门去了,结果门外站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看上去还不满十岁。
“小孩,你找谁?”小元问道。
小男孩看上去很着急,“请问纪娘子是住这里吗?”
小元点点头,“没错,我家小姐姓纪。”
小男孩顿时如释重负,眼圈都开始泛红,“我有急事要见纪娘子!”
如一正好从屋里走出来,“这小孩是谁?”
小男孩看到如一,眼睛顿时一亮,说话带着哭音:“你就是纪娘子吧,我叫柳小八。柳大哥突然被官府的人抓走了,他之前说过,让我有事就来雁尾街画眉小肆找纪娘子求助,请你们一定要救救柳大哥!”
说着柳小八跪倒在地,连连朝如一叩头。
如一急忙阻止柳小八,“你说的柳大哥,可是柳小鱼?”
“是,就是他!”
“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柳小鱼怎么会被官府的人抓了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柳小八终于忍不住,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柳大哥回了一趟远威镖局,我非要跟着他,他就把我带到了京城。我们昨天刚到,柳大哥租了一个挺大的院子。今天柳大哥说要出去买些东西,我等了很久他都没回来。我就出去打听,外面的人说柳大哥因为当街强抢民女,被一群官差给抓走了。”
“强抢民女?”
如一听到这四个字,突然想起他们和孙武全的那次冲突。柳小鱼被抓很可能跟孙武全有关,不然很难解释,他初来乍到怎么会因为这么荒诞的理由被抓。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孙武全有关,就不是她这个小老百姓能左右的了,她必须去找魏凌洲!
“小八,你别哭了,你柳大哥的事我会想办法。小元,你照顾一下小八,我去一趟大理寺。”
如一飞快地冲出了门,她一路狂奔,引得无数人侧目。可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孙武全睚眦必报,难保不会对柳小鱼使什么阴招,得尽快把他救出来。
赶到大理寺的时候,如一硬是跑出一身汗。她用手帕擦去额上的汗珠,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说话。
“我姓纪,我有要事求见魏寺正,请公差为我通禀一声。”如一对守门的公差说道。
公差摇摇头,“我们这里没有魏寺正。”
如一诧异至极,“这里难道不是大理寺?”
“是大理寺。”
如一简直不能理解,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魏凌洲就不在大理寺了?他不是刚获得圣上的嘉奖吗?
“我要求见魏凌洲,魏大人。”如一换了一种说法。
公差瞥了如一一眼,“魏大人已经升任右寺丞,忙于公务,外人不得随意求见。”
魏凌洲竟然升任右寺丞,那可是正五品官位,如一吃了一惊。
看门衙役不愿通报,她也不可能等到魏凌洲自己出来,就算她能等,柳小鱼那边也等不了。
如一踌躇片刻,说道:“那我能不能见一见魏大人身边的长随,长秋。”
公差看了如一一眼,这回终于松口,让如一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长秋匆匆跑来,将如一带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