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昊的回答,苏武又收起了那瞬息便逝的龙威。
御书房内,烛光摇曳。
赵昊的眉宇间隐现几分深邃。
两人虽见面不久,对话不多,但其中信息量已经值得赵昊仔细揣摩了。
首当其冲便是苏武这突如其来的恩宠。
他凝望着案上的龙纹砚台,心中波澜起伏。
先前苏武虽也有重用自己,但始终未越过兵权这条线。
而苏武竟愿意将虎贲军的指挥权交予自己之手。
此等举动,岂非意味着自己将身负国之重任。
或成为那权倾朝野的魏忠贤般的存在?!
自古以来,宦官掌兵乃是大忌。
皇帝重用宦官自古司空见惯,但从不会下放兵权。
而宦官手握大权,祸乱朝纲的事更是屡见不鲜,却从未有过宦官谋逆的先例。
究其原因,便是宦官的权利出于皇权。
皇帝就是他们权利的遮天树,他们便是皇帝的利刃。
宦官不会自己去推翻皇帝,就像猎枪不会去射向自己的扳机。
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而藩王外戚的权利,则受压于皇权。
这也是为什么这帮王爷已经是一人之下,却还总搞谋逆。
毕竟,谁也不愿意有一把刀在脖子旁边悬着。
可皇帝明明知道他的情况不同。
虽然顶着太监的名头,但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真男儿。
看来皇帝如今还是对他极为信任的,或者说已经别无选择了。
搞明白基础逻辑,赵昊再结合如今的现状,便能推测出一二。
先前灵王一事看似平息,实际上他也只是个出头鸟。
让苏武看到了其身后潜藏于阴影中的无数毒蛇猛兽,都在觊觎他这个皇位。
那些皇亲贵胄们的野心如今昭然若揭。
当今天下的局势他赵昊能看清,苏武不可能看不清。
更何况,所有矛头,最终指向的可都是他自己的性命。
谁都不想死,皇帝更不例外。
下放兵权于赵昊,怎么看都是个危险的举动。
而以赵昊对苏武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做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那么原因有且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苏武已经预料到当下有比这更大的威胁,直接威胁到他皇位的存在。
如今苏武便是在对这未来可能到来的一刻而做准备。
自己便是苏武选中的心腹。
他也在赌。
想明白这一点的赵昊,感到毛骨悚然。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美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任何事情都有他的两面性。
自古以来,都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而真实的情况是被皇帝器重未尝是一件好事。
他器重你,不代表他就真的信任你。
无论他表现得多么亲和,其目的都是为了自己的皇位。
除非这皇帝有龙阳之好,对你有意思。
不然,越大的能力就是越大的威胁。
这也便是赵昊一直以来都在皇帝面前尽力藏拙,保持低调的原因。
不然不等狡兔死,走狗就先给烹了。
赵昊方才想明白这一点的瞬间,便推拒了苏武交给他的虎贲军指挥权。
赵昊也果然在苏武眼底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宽心。
刚才若是脑子一热接受了,那就完了。
那便是露出了野心。
无论自己有没有这种想法,但在苏武眼里,自己这就是野心,也只能是野心。
哪怕暂时只能倚重自己,但事成之后肯定还是会动手的。
以他如今的身份,对方想杀自己如同捏死一个码字一样简单。
更何况,如今世人都以为自己死了。
这种轻松程度直接降低到一个念头足矣。
搞不好,甚至连带着清河、诗韵、寒霜,都一并打包装好。
赵昊这会儿不自觉的开始流汗。
这才刚回皇宫多久啊,熟悉的感觉可就回来了!
这种脑袋随时可能落地的熟悉感觉,赵昊一点可不怀念。
若不是为了履行公孙合的承诺,以及对沈青衣的思念,他真的想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赵昊轻抚腰间玉佩,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凉。
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扫去,赵昊表面上却仍要维持着沉稳如水的神态。
不仅不能露出半点慌乱,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皇帝越是打算器重你,先前的考验就越多。
说不定何时会冷不丁的来那么一句,话中就可能埋了三个雷。
所以,赵昊尝试自己掌握对话主动权。
赵昊微微俯身,声音中带着几分恳切:“陛下,臣久离京畿,又将奉命南下,因身份所限,难以公然露面,恐宸妃娘娘挂念。
“臣对宸妃娘娘思念之情难以自抑。恳请陛下垂怜,允臣一见,以慰思念。”
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情理之中,苏武并无拒绝的道理。
实际上,苏武也并未拒绝,其微笑道:“此乃人之常情,朕岂会不允?!”
然而,他随即就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朕心中尚有许多疑惑,欲与卿共议。”
赵昊心中一凛,就知道苏武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道:“能为陛下解惑,是臣之荣幸。”
“臣亦有诸多肺腑之言,欲向陛下倾诉,只是此事甚为复杂,恐耗时较长。”
“还请陛下准许臣先将左右退下。”
言罢,赵昊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一旁静立的清河郡主等人,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示意。
其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告诉清河郡主——
这儿王者服,高端局,一会儿神仙过招凡人遭殃,你们赶紧离开。
苏武亦微微颔首,随即下令道:“周密,你带郡主她们先出皇城,妥善安排住处。”
周密领旨而去,清河郡主等人亦向苏武恭敬告退,随后在周密的引领下悄然退出了御书房。
待御书房内只剩下赵昊与苏武二人时,苏武才缓缓开口:
“赵卿此番归来,不仅为朕带来了北元大胜的捷报,更平定了灵王苏玖的叛乱,令北境九州重归安定。”
“此等功绩,必当青史流芳,朕亦甚感欣慰,其中经过也愿听卿详谈。”
“然朕心中最为好奇的,还是你是如何在千里之外,化解这京城中针对你的流言蜚语的?”
“这世间最难解的,可就是人心之疑,一旦生根,难以拔除,杀人于无形。”
赵昊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明鉴,臣不过是顺水推舟,因势利导罢了。”
“臣深知人心之复杂,难以捉摸。”
“然而,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只要弄明白根源,实不足为惧,轻松便可将其一一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