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计不成,王氏便另施一计——这次她派出了磨人功夫与她一脉相承的裴珍儿。
要说最会看清形势的,裴珍儿的确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了。原先她仗着自己也有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对裴廉多有贬低,这会儿见裴明不好,她又日日追着裴廉假意讨好,只害得裴廉恨不得立刻离了京城,再也不回来。
这还没完,没过几天,王氏甚至叫人放出口风,她有意将裴廉记在她的名下!
至于借口,这不是现成的吗?在裴正肃眼里,裴廉素来同王氏亲近,如今裴明出了这档事,若是将裴廉记下王氏名下,二人便成了名正言顺的亲兄弟,到时候二人互相扶持,裴氏一族才能越来越好吗!
王氏虽然自私自利,但她有一点却是戳中了裴正肃的心思——他到底老了,总是忍不住担心后事,裴明这个状况的确让人忧心,可若是有裴廉这个哥哥照看几分,他百年之后也能放心些。所以裴正肃虽然没有明确答应,态度却是有了松动。
流言在王氏的有心渲染下竟是越来越离谱,可不管怎么说,总结起来就是一点,王氏不安好心!
甚至还有人说这是因为裴廉和裴清兄弟之间起了龌龊,王氏心下不忍,才出此下策。总之,无论谣言多么荒唐,王氏的形象一直是正面的,她被塑造成了坚韧、仁善得甚至有些傻气的继母。
明明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居然能如此堂而皇之的捧高自己、贬低别人,王氏又一次刷新了裴廉对她的认知!人的脸皮居然可以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没有下限!
终于不堪忍受的裴廉,趁着夜色偷偷叫人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先是叫人以上街采买的名义出了府,自己也在用过早膳后装作一副心思郁结的模样出了门!
由于他这段时间总是心情不快,又在王氏的有心推动下,在裴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所以见他板着脸出了门,竟是无人敢问他要去哪里,这才给了裴廉逃的远远的机会。
当然,任谁也想不到裴廉居然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顾远卿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裴清的来信,安抚的拍拍裴秀容的手,“裴廉年纪还小,若是想离开京城又不被人察觉,最好的方法就是走水路。待会儿我叫人去信给顾家在各州的分号,让他们在码头盯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迟早会找到裴廉的踪迹的。”
裴秀容依偎在他的怀里,已是泣不成声。她平日里再稳重,这会儿骤然得知此事,也是慌了手脚,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无心思考,还好有顾远卿在,她这空落落的心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有兄长在,谁还能害了他不成?都说了多少次让他不要冲动,遇事要三思而后行,他怎么还如此莽撞?”
裴秀容一会儿气的咬牙切齿,打定主意一旦找到裴廉就立刻冲过去好好收拾一顿;一会儿又忧心忡忡,担心他小小年纪,万一遇上了坏人遭遇不测,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对他那么严厉了。
“别哭了,”顾远卿拍着她的背,“廉儿一直跟在你兄长身边,有你兄长教导,又在汝南书院进学一年,心智谋算想必远胜旁人。他既然能想办法离开京城,也必定有法子保全自己。
你一直担心到现在,饭还没有用吧,我叫人熬了粥,你就当是为了陪我,多少用着可好?”
裴秀容眼睛红红的,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没吃饭怎么不早说?哼,这个臭小子,害得我都慌了神,看到时候我怎么收拾他!”
她虽然看起来情绪还很低落,不过至少有力气骂人了,这也是好事一件,顾远卿抚着她的头发,眼中满是柔情——他就喜欢看她无论何时都是生气勃勃的样子。
虽然止了哭泣,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知去向了,裴秀容再怎么安慰自己裴廉会没事的,心里仍然有些不安。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及至深夜,裴秀容才终于阖上眼睛,躺在顾远卿的怀里小睡了一会儿。
在裴秀容的焦急等待中,又过了一天,来自京城的第二封加急信也到了。
信依旧是裴清写来的,不过相比第一封的潦草和仓促,第二封信就相对工整了许多,表明写信人的心态渐渐平和。
原来裴廉虽然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到底知道轻重,不知什么时候在裴清的房间里藏了一封告别的信,只是放的没那么显眼。若不是裴清终于待不住了打算亲自离开京城找人,下人在收拾行囊时这封信从裴清的披风里掉了出来,这会儿裴清怕是都出了城了。
裴廉留了信给裴清,只说自己在裴府实在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想出去走走,盘缠都带得足足的,怕自己中途遇险还带上了先前秦叔替他寻来的两个手下,让他不必为自己担心。又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而言之就是表达了自己对去外面走走的决心。
由于裴清像他这么大时已经孤身到汝南书院求学了,当时的条件要更为艰苦,所以对于裴廉想要出去闯荡一番,裴清并没有什么可反对的——若是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只能做一只来去皆不由己的金丝雀了。
虽然仍然不知道裴廉的下落,但知道他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下定的决心,裴秀容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想到裴廉身边还跟着秦叔送来的人,裴秀容抬头嘱咐道,“夏竹,你即刻给秦叔去信一封,让他帮着查一查廉儿在何地。找到人以后不必急着将他带回来,只要确保人平安无事就好。”
出了这么大的事,秦叔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只是怕裴秀容跟着担心,才没有同她说,这会儿知晓裴清已经给她写过信了,也不再隐瞒,把自己目前掌握的情况都详尽的写了下来。
先前秦叔曾经替裴廉寻了个书童名叫岩参,后来裴廉要跟着裴清去汝南书院,秦叔不放心,又安排了个叫良姜的小厮过去。
岩参沉默寡言,但甚是可靠,良姜性子活泛,却也是心细如发。这次裴廉“离家出走”,就是岩参临走前给秦叔送的信,想也是,一个大活人没了踪影,怎能不叫人担心呢?怕秦叔跟着着急上火,岩参便给他去了消息。
听岩参的意思,裴廉这次离家并不是心血来潮,如今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便越发不甘心困于一方天地,又有王氏穷追不舍,既是逃避,也是给了自己出去游历的动力,这才促使裴廉下定决心。
先前顾远卿猜的不错,裴廉此行果然是走得水路,既坐船一路游览沿途的风景,又可以行走一段路便随机停船上岸,在当地小住几日。
通过驿站送来的信以及上面标注的地点,可以推断出主仆三人是一路南下,每到一处,最多停留三日,便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南走。
秦叔还在信中写出了自己的推测——以裴廉嘴硬心软的性子,他的最终目的地很有可能是裴秀容所在的福州。毕竟上次裴秀容大婚,裴廉一直闹着要回来,但当时条件实在不允许,所以才作罢。
其实秦叔特意在信中点出这一点,除了想安裴秀容的心,还有替裴廉说话的意思。
他也是亲眼看着裴廉长大的,这次裴廉闯出的祸不小,真要是到了福州,裴秀容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他。虽然姐弟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可秦叔还是不忍见到裴廉受重罚,所以才侧面提了一句。
只可惜一腔怒火的裴秀容只盘算着见到了人如何让裴廉好好长长记性,却是没有察觉秦叔的意图。而同样看完秦叔信件的顾远卿挑了挑眉,妻弟害的阿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如此轻易放过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故而隐下不提。
可怜的裴廉目不转睛的欣赏着两岸的壮丽山河,丝毫不知即将等待他的是什么。
裴廉这次外出,是算准了日子的。
裴清的调令上说,六月底就要他出发去任上,现在是五月中旬,只要他在六月下旬及时赶回京城,不会耽搁大哥的正事——何况他还留了信,以大哥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发现的!
外出游历了快一个半月,裴廉总算是明白为何古人总要寄情山水了。
虽然在外漂泊的日子里总是忍不住想念京城,想念大哥,可出发前的烦闷和焦躁,在踏上南下之路的第二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特别是走水路的头几日,见识过两岸的风土人情,他张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终于,船在码头缓缓靠了岸,裴廉脚步虚浮的下了马车。
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在行程的最后几日他居然晕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他先是上吐下泻,然后便头晕乎乎的,看什么都觉得四周飘着星星。
随船的大夫说他可能是吃了有毒的海鲜,开了一叠用绳子捆着的药包!说是要早中晚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