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廉在福州足足待了三个月,不仅病彻底养好了,原本虚弱的胃也调理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跟着顾子白满城跑,不仅胃口好了不少,好像还隐隐长高了些,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转眼就到了分别之日。
裴清早在一月前便来了信,言说已经安顿下来。只是裴秀容不舍与弟弟分离,便又留了裴廉一月。
先前裴廉被王氏缠的烦不胜烦,索性从家中逃了出来,惹得裴正肃大发雷霆,谁知王氏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可着劲儿的拱火,她不知悔改的行为一下子触及了裴清的底线。
裴清没有冲动的找王氏理论,反而转身出了府,去将同在京城的同族里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就是上次不辞辛劳替他去汝南书院说亲的裴家姨母请了过来。
那姨母本就看不惯王氏平日的做法,当听说王氏如此行径,差点逼得人没了活路,气的拿起拐杖打了裴正肃好几下,一边打还一边道,“今儿个我就替老姐姐好好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这裴家姨母同裴老太太交情匪浅,不然单凭裴正肃的品行,也不至于能请动这么一尊大佛。裴正肃别的暂且不说,孝顺之心还是可嘉的,裴老太太去世后,裴家姨母助他良多,在他心里的地位几乎与裴老太太等同。
裴清这一招实在使得妙,裴正肃就是对谁不敬,也万万不敢惹恼了姨母去,因此王氏要将裴廉记下自己名下的事情就这么作罢。
不仅如此,王氏也挨了裴家姨母的训诫,尤其是当听说王氏在知晓裴明的身体状况以后竟然对他不管不问,很少动怒的裴家姨母大发雷霆,干脆将她禁了足,就连一直目中无人的裴珍儿,那段时间也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这还不是最绝的。
裴家姨母最厉害的是,她向裴正肃提出,府里该添人了。没错,裴家姨母打算给裴正肃再抬个姨娘进府,而且之所以要抬姨娘,不为别的,就是想找个人来照顾裴明。
裴正肃一开始强烈反对,可是当他发现裴明身上有数道人为掐出的指印,以及询问下人时奶娘躲闪的眼神,他便是再钟情王氏,也不由得为她的无情和狠辣而惊心,虎毒还不食子呐!
思来想去,裴正肃也觉得姨母的提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因此抬人进府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有姨母在裴家坐镇,裴清很快就没了后顾之忧,成亲、出发、外任,用了一月时间就以雷霆手段在任上安定下来的裴清,终于忍不住催促裴廉尽早返程了。
这几月虽然裴廉一直待在福州,但裴清的信就没断过。信的内容主要是监督和检查裴廉的功课,可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在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有一次裴秀容同顾远卿说起裴家的事,还戏言裴清这是把裴廉当儿子养。
而裴廉嘴上不说,单看他让人将裴清寄来的每封信都收在匣子里好生保管着,便知他同裴清之间的兄弟情深了。
临出发的前一天,裴秀容拉着裴廉说了好久的话。
“大哥刚到任上,根基尚浅,你去了那边不要没知会人就乱跑,省得让大哥大嫂担心。
大嫂的脾气秉性想必你也清楚,可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长嫂如母,若是大嫂有些话重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
遇上事、受了委屈也别慌,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再不济还有我和秦叔,阿姐会护着你的。”
裴秀容不舍的看着裴廉,他这一去,姐弟二人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裴廉已经渐渐长成了她期望的模样,她却依然忍不住替他担心。
“阿姐别哭,”裴廉递了帕子过去,“我也会护着阿姐的,姓顾的若是敢欺负你,弟弟就是远在天涯海角也会替你报仇的!”
“好小子,怎么说话呢!”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顾远卿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我看总让阿容难过的人是你才对!”
裴廉瞪着他,恶狠狠的磨着牙,转头就惨兮兮的向裴秀容告状,“阿姐可瞧见了?姓顾的就是这么对你弟弟的!”
裴秀容作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是你姐夫,别总姓顾的姓顾的叫着!”
说完又瞪了顾远卿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同廉儿计较!”
有她在中间调和,两人只好暂时放下成见。顾远卿从怀中掏出一枚系着绳结的玉环扔了过去,“以后有事,只管去找门口幌子上写着‘顾’字的店家,这是信物。”
裴廉接过来放在手心里前后翻看着,只见玉环的边缘,刻着用小篆体写的“顾”字,且这刻字设计的极为精妙,只有放在阳光下才能看见,这也是以防有人伪造之故,只有真正得到顾家承认的人才拥有此物。
看了以后,裴廉将那玉环推了回去,“我知道以你们顾家的地位,这算不上什么,可我不能给我阿姐丢脸,这信物意义重大,我不能收。”
“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打算,你若是不要,那就砸了便是。”
裴廉鼓着脸,心里刚对顾远卿生出的一丝好感因他这句话瞬间消弭,“也好,这么要紧的物件,砸了也好,省得让人得了去,打着顾家的名义胡作非为。”
“你们呀,个顶个的嘴硬。”裴秀容将手放在裴廉的肩上,“收下吧,这是你姐夫的一点心意。他呀,这是怕你受了欺负呢。”
裴廉用余光飞快的扫了顾远卿一眼,见他动也未动,转过身子背对着他,郁闷的说了句,“那阿姐替我谢谢他。”
“放心,阿姐记着呢。对了,你明日坐船走水路,等到了那边会有人接你,到了以后记得给阿姐还有秦叔写信,秦叔在京城一直惦记着你呢。”
裴廉乖巧的点头应是。
裴秀容叹了口气,她已经把自己能说的、想说的都交待给裴廉了,也知道时候不早了,该放裴廉去歇息了,可是心里还是酸酸的。
她站起身,抱住了裴廉,偷偷擦了擦眼泪,“答应阿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该注意的我都让人在纸上誊下交给岩参了,你可要照着做,我会经常写信监督你的。”
“一晃廉儿都这么大了,娘要是看见廉儿这么懂事,一定很开心。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来阿姐这儿,阿姐给你饯行。”
裴廉抱着她,很久才轻轻应了声,“嗯。”
从裴廉的屋里走出来,裴秀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顾远卿从身后抱住她,柔声哄着,“莫哭了,等以后我休沐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谁知裴秀容哭的更厉害了,“等你休沐,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还不如我带着子言子白出去呢。”
顾远卿哭笑不得,“好好好,到时我叫人护送你们好不好?”
裴秀容气得给了他一拐子,“什么事都叫我做了,还要你这个当爹的做什么?”
生气中的女人不能以常理论之,顾远卿只能举手投降,“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裴秀容转身扑进他怀里,“我只是,只是很舍不得廉儿,他还那么小,我怎么能放心他一个人?”
顾远卿揽着她,抬头在她的额上轻吻,“我叫顾文陪着他可好?让顾文一路护送他,直到把人交到你大哥手上,如何?”
裴秀容又是无奈又是感动的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依着我?让顾文送他就算了,离了顾文,你这边怎么办?我就是面临离别,一时有些矫情罢了,情绪忽上忽下的,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现在几时了,我们回去吧。”
“好。”顾远卿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两人在月下漫步,很快便回到了住处。
本以为会辗转反侧的裴秀容躺在床上,依偎在顾远卿的怀里很快便沉沉睡去了,一夜好梦的她,精神头十足的带着顾子言顾子白几人,将裴廉一路送到码头,直至看着他登上了船,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裴廉这一走,府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子言顾子白白日要去当地的学堂进学,往往是未时才回来,顾远卿最早也要申时才从府衙回府,在裴廉没来之前,裴秀容一直都是这样过的。原先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裴廉这一走,裴秀容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胃口似乎也差了许多。
“夫人,你方才夹的是辣子。”夏竹连忙提醒道。
这是裴廉离开的第三日,这会儿船怕是刚出了福州的地界,距离目的地还要走上很久呢。从来不吃辣的裴秀容心不在焉的放下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也不知廉儿现在怎么样了,在船上吃的好不好?可别又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夫人且放心,廉少爷他这一路上必定能顺顺利利的,况且有岩参和良姜在,有他们陪着廉少爷,廉少爷会没事的。”
“唉,还好有他们,不然我这心啊,总是提着。这些菜我也没动几筷子,端下去叫人分了吧。”
“是。”
夏竹一个眼神过去,立刻有守在一旁的小丫鬟手脚麻利的将桌上的饭菜撤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