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服了药昏昏睡过去的顾远卿和裴秀容主仆,红云有些不解的开口,“老爷既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您,可见老爷对您的心意,您为何还要拱手相让?”
“傻红云,”裴秀容一边从绿柚手中接过温热的帕子替顾远卿擦去鬓间沁出的冷汗,一边道,“银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过分看重?”
“更何况,”裴秀容笑得一脸自豪,“你家姑娘我的家底也颇丰呢,何必吃着碗里的,还要瞧着锅里的?”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裴秀容格外郑重的嘱咐着,“明玉的事,本非我所愿,可事情终究同我脱不了干系。你们是我的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的态度,都给我收敛些,若是让我知道谁打着我的面子胡乱行事,我剥了她的皮!”
“是,夫人。”
“行了,把这里收拾收拾,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大丫鬟有条不紊的退了出去,裴秀容刚要把顾远卿的手塞进被子里,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脸色苍白的顾远卿虚弱的咳了两声,眼中却满是光彩,“阿容方才,甚是嚣张呢。”
裴秀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感觉好像是从前在女学被夫子发现偷偷看话本子,虽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可就是感到莫名的心虚。
“转过去,不许盯着我!”裴秀容虚张声势的瞪着他,“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先教训起我了。咱们顾知州可真是厉害,居然能把自己气出病来,你知道荣大夫说你什么吗,过悲则伤肺!我怎么就不知道你顾端砚是如此心量小的人,不过是女儿长歪了,想办法矫正回来不就结了?何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越想越气,裴秀容随手拿起放在方几上的温水灌了下去,躺在床上口干舌燥的顾远卿咽了咽唾沫,眼巴巴的看着她将那碗水喝完,却不敢说什么反驳的话来。
“当初廉儿叫王氏养得嚣张跋扈,现在不还是改好了?你说你,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怎么就这样经不得事!”
“经不得事”的顾远卿一脸无辜,天地良心,顾明玉的事确实让他痛心不已,可他顾端砚绝不是那般脆弱之人,他只是······咳,夜里神思不属着了凉,又加上公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次生病,纯粹是所有事都赶到一块了······
但是他能在裴秀容面前说这些吗?想想那碗还没来得及喝的水,顾远卿委屈极了,“阿容说的是,全是我托大了,害得你为我担心。”
裴秀容原本还在气头上,被他可怜见的眼神望着,强撑着没有笑出来,“哼,你知道错就好,下次若是再这般莽撞,我就,我就在也不让人管你了!”
“好阿容,我保证没有下次。你替我瞧瞧,那壶里可还有水?先前没觉得,这会儿嘴里怎么又苦又涩的。”
裴秀容转过去,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她对着顾子言自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其实对于顾远卿竟如此不顾念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气坏了。这不,特意叫人在顾远卿的药里加了点黄连,也真亏了顾远卿是一口气把药喝下去的,不然那滋味,啧啧啧,可真有的受了。
良药苦口,顾远卿只以为是荣大夫开方子时正常加进去的,并没有多想什么,这也间接导致了他整整喝了一天的苦药,及至第二天裴秀容消了气、让人别再加黄连,他才反应过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顾远卿像是几天没喝水似的,一大壶水灌下去,才算解了渴意。
“怎么突然想着把铺子的事交给子言打理?”
裴秀容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我虽然嫁给你,可那些都是你们顾家的祖产,我一个外人,终究不好插手。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那些管事的怕是都不愿拿正脸瞧我。再说了,我这边还有一摊子事呢,犯不上用热脸去贴人家,还是交给名正言顺的人好。”
顾远卿向她伸了伸手,等到裴秀容撇着嘴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才满意的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以后这些事都交给顾文顾武去做,我将我的私产都交给你打理可好?”
裴秀容用空着的手戳了戳他的脸,“想的挺美!你都说了有顾文顾武在,我何必还往自己身上揽事,是嫌自己还不够忙吗!单是你就够我操心的了,我已经叫人去府衙那边知会过了,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另外,我也叫人去给秦叔去了信,到时他会帮忙寻个武师傅来,等你病好了,每日不管多忙,都给我去练武场好好练练!”
顾远卿并没有说这样的人只要想找,侯府随随便便就能寻来一打,他很愿意被裴秀容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着,不过,这么好的事不能让他一人独享啊!
“若是秦叔寻来的人,必定十分可靠,我想着,既然一个人是学,三个人也是学,不如把子言和子白也叫上。福州不比京城,天一冷骨子里都透着寒意,也让他们跟着练练,也算是强身健骨了。”
对于他的提议,裴秀容还当真仔细思考了一番,“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子言子白还小,强度上怕是要降一降,等人来了,我去同他好好说说,得拿出个章程来。”
顾远卿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这会儿他心里别提有多幸灾乐祸了,“如此,甚好。”
接下来的几天,顾远卿的面色虽然还未恢复正常,但总算不是像第一天那样,躺在床上连坐起身的力气也无了。
逐渐接手府中事务的顾子言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间接导致父亲生病的顾明玉越发恨铁不成钢。
顾远卿躺在病床上的第三天,父子二人终于将顾明玉的去向商定下来——听闻离福州不远处有座浮陀山,山上有个尼姑庵名唤无业寺,寺里的住持宣清大师佛法精妙,济人无数。
如今顾明玉险些犯下大错,又不思悔改,不如把她送去寺里修行一段时间,以祈愿能消散她的怨气。
未免夜长梦多,顾远卿立刻派人去浮陀山的无业寺。宣清大师很干脆的应了下来,又言说既然女眷来了寺里,就是寺中的一员,不管是何出身,都与寻常僧人无二,不会对其特殊照顾。此举正合了顾远卿的心思,双方一拍即合,顾明玉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原以为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被送回京城侯府叫人看管,即使被关在柴房里也甚是猖狂的顾明玉顿时傻了眼。
当听到不仅要身无分文的去寺里,甚至连伺候的丫鬟也不许带,顾明玉疯子一般的大哄大叫着,直嚷嚷的同知府宅子隔着一条街的行人都不由得停下来寻找噪音的来源。
只是无论顾明玉怎么上窜下跳,顾远卿已是铁了心,顾子言也觉得阿姐换个环境,或许心境会平和下来。
临出发的那天,顾明玉对着前来将她抬上马车的几个粗使婆子又抓又咬,伤的最严重的那位差点连手上的肉都被咬掉了。
虽然得了顾远卿的吩咐,可碍于顾明玉侯府嫡女的身份,几人到底有些束手束脚,后来还是顾子言拍了板,使人去将顾明玉的嘴用帕子堵上,手脚也用绳子捆着,这才总算将人放进了马车。好在福州与浮妥山相距不远,驾着马车,不过两个半时辰就到了。
时下来无业寺修行的女眷,无非是三种情况,一种是为家人祈福,一种是心灰意冷来此了结余生,这最后一种便是如顾明玉这般,因犯了大错被送来。
由于每一位像顾明玉这般状况的,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到寺里,进寺的初期都要闹个不停,寺中的僧人都习惯了,只抬头略略打量了顾明玉一眼,似乎是要记住这个新来的刺头到底长什么样子,然后就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顾明玉本打算到了寺里之后再想办法逃跑,可是真到了浮陀山才发现自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浮陀山山峦起伏、山势险峻,无业寺乃是建于最高的一座山上,山体近乎笔直,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想要自行下山,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这山势险恶至此,山下的人又是如何上来的呢?
原来,由于无业寺乃是建在半山腰上,建造之初便在与其相近的山峰之间设立了一座吊桥。山下的人通过信鸽传递上山的消息,而只有得了寺中几位资历最老的僧人的首肯,那吊桥才会放下。这样设计一是出于安全考量,二来也是防止像顾明玉这样的人借机逃跑,寺里无法向人交代。
不过以顾明玉一进寺就一副高高在上、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的做派,即便想找人帮忙都没有人愿意理会,更何况她向来惜命,还没到为了自由不顾自己小命的程度,只得乖乖夹起尾巴跟着寺里的人学着如何适应新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