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琉璃看着窗外,听着耳畔传来车路轮子碾压地面沉闷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胤熙都快要放弃寻求答案的时候,她才悠悠出声:“太后娘娘学识心计都是极好的,教你这些道理,可见她是真心待你。”
倦怠的声音,恍若是泡在黄连水里一般,带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车厢内。
说着,林琉璃认真看着胤熙,眸色泛着光亮,含有愧疚与心疼:“不过额娘不希望你太过于理性,压抑自己的欲望,你本该肆意张扬的年岁,却努力压抑自己的欲望,缩在暗处张望试探这个世界。”
“额娘瞧着心疼,你能依仗不止太后一人,还有额娘,你皇阿玛尚且也能信上两分。”
“理智固然美好,但不却不快乐,失了人情味,但你做的极好,额娘为你骄傲。”
娇儿尚且如此,她一个成人都做不到,喜怒不行于色。
果然一个强大的基因和生活环境,培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生来就站在罗马,而有的人生来只能是牛马。
她纵使穿越而来,也念过十几年的书,可活在温室中,心性都比不上这个时代精心培养出来的贵族子弟,他们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从容淡定,矜贵自信,格局海阔。
胤熙见她如此,双目殷红含泪,流露出脆弱和彷徨,心尖轻颤一下,起身上前亲昵窝在林琉璃怀中,双手环抱她的脖颈,认真道:“额娘不必担忧儿臣,皇玛嬷说过环境不同,物千差万里。”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儿臣克己,并无一丝哀痛,可能是皇玛嬷口中的性子使然,也可能是她所言的儿臣同皇阿玛有几分相像。”
“儿臣自幼便在皇玛嬷膝下承欢,受她教导良多,心性自然不同被额娘放纵的胤裑,他能活得洒脱肆意,儿臣纵着他,又何尝不是让他把儿臣那份张扬也活出来!”
奶声奶气的腔调里,充满了从容淡定,比林琉璃语气更加笃定,许多道理他虽不明白,但不妨碍自己结合他仅知微薄的知识,得出属于他那一套的结论出来。
听见这话,林琉璃哭红了眼,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弱爆了,十分逊色,当年护不住胤熙,如今亦是如此,想不透,还靠稚儿开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念此,林琉璃伸手揉了揉胤熙的脑袋,抱紧怀中娇儿,用湿润的脸颊蹭了蹭胤熙的发顶,惶恐不安的神色渐渐散去,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绯红:“额娘知晓了,今后你若是有什么计划,只管同额娘说道,额娘必定会全力以赴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一出,胤熙突然间趴在林琉璃耳边低声冒出一句话:“儿臣是皇玛嬷养大,且高处不胜寒,儿臣只愿护着额娘和胤裑平安喜乐。”
私下,皇阿玛常对他朝中分析局势,分析皇阿玛对诸位母妃们和兄弟姐妹们的看中程度,额娘虽比不上世家大族出身的嫔妃们,可额娘最大的优势便是皇阿玛的宠爱。
照这样下去的话,他未必没有一挣之力,可败就败在额娘是汉女,也败在他被皇玛嬷抚养,往后的嫡福晋也有可能是蒙古贵女。
所以,从一开始就比旁人差太多,他就算是有心挣,也不过是有心无力罢了。
听闻此言,林琉璃堪堪止住的泪珠瞬间决堤,抱着胤熙的身子无声撕心裂肺痛哭一场,紧绷的身子直至发疼,浑身痉挛才稍稍收敛波涛汹涌的心绪。
净脸后,林琉璃挪眼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坐垫上的胤裑,小嘴抿了抿怒动一下,像是在回味方才酸甜的糖葫芦,肉乎乎的小手微微握着,胸脯有节凑上下起伏,像足了被娇养的孩子。
同被严苛教养出来的胤熙不同,眉眼间没藏有心计,见此,她对胤熙的愧疚之心瞬间达到顶峰。
手有一下没一下给俩孩子顺气,坐了两日马车才赶到行宫,林琉璃被安排住进离康熙最近的斐雪阁,胤熙被送到太后跟前,独留他们母子俩。
金嬷嬷被留在宫中掌管永寿宫,因为怕留在皇宫里坐月子和孤寡寂寞的嫔妃们暗中使坏,跟来的若心和金宝动作麻利,不会儿便把行李休整好。
“方才皇上派四喜公公过来说,今日刚落脚,皇上把洗尘宴安排在明晚。”出去同四喜嘀咕几句后,金宝快速进来同躺床上歇息的林琉璃回禀道。
“本宫知晓了,快摆上晚膳!”疲倦的声音里染上浓重的鼻音,只见床上之人,慵懒且敷衍的挥动一下手臂,便垂落下去,没了声息。
“喳!奴才这就去安排。”
倒是路上休息好的胤裑此时生龙活虎,小短腿顺着床沿落下来,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试探踩在地上,奶娘快速蹲在跟前伺候穿好鞋袜,便被胤裑甩开欲想伸来牵住的手。
自顾自欢快垫着脚尖,跟偷腥的猫似的,还会对奶娘等人细音嘘一声,随即捂嘴,以示让他们闭嘴。
见状,众人也只得笑着打配合,乖巧点头,双目紧盯娇儿,只见他双腿一经跨过门槛后,直奔院门而去,众人纷纷疑惑不解,但也只是以为他闲着感觉无趣,想要在门外看看,透口气。
没成想,他刚双手撑着门槛跨过去后,径直哒哒跑出去,见此,若心只能心惊胆颤紧跟其后,低声焦急呼喊:“五阿哥您慢些,您这是要去哪?快用晚膳了,等会娘娘醒来见不着您,必定会焦急的呀!”
“您若是非得出去寻人,奴婢给您备上轿撵可好?”
奶娘则迅速转身,冲进林琉璃寝宫里焦急滑跪在地磕头,对林琉璃请罪道:“奴婢该死,没能看住五阿哥,让五阿哥跑出去了,请娘娘责罚!”
话声一落,平静无风的床幔一瞬被一只洁白无瑕的手臂粗鲁掀开,对上一双狂怒阴鸷的眼眸,奶娘惊恐瘫坐在地,使劲磕头,慌了神:“奴婢该死……”
碰的一声巨响,只顾磕头请罪的奶娘被盛怒的林琉璃一脚踹翻在地,大声怒喝道:“还不赶紧出去找!谁跟在胤裑身后?”
语毕,林琉璃立即翻身下床,奴婢匆匆迎上前伺候穿衣。
“喳喳喳……,奴婢这就去。”得到指令,奶娘恍若行尸一般,双目毫无焦点,跌跌撞撞径直冲出去。
答完冲出房门之后,才缓过神来,惊恐发现自己没回禀晚膳,又快步转过身来紧接着补充道:“回娘娘的话,是若心姑姑。”
着急之际,没能注意路况,直接迎面撞上领来晚膳的金宝身上,俩人都没能刹住脚步,受不住力道,在力的作用下,俩人瞬间往后倾倒。
“娘娘!!!”
“娘娘!!!”
幸而身后的奴仆手疾眼快,搀扶住林琉璃,几双手臂抵在她的腰间,把人搀扶起来,顾不上训斥,林琉璃一瞬甩开众人搀扶的手臂,一个劲冲出去。
金宝手上领着的食盒全都摔在地上,幸好食盒是上好的木头所致,没摔散架,就是里面的饭菜散落出来。
一时之间,金宝也没顾得上收拾,一个囫囵起身,随便拽住一个太监急忙问道:“出了何事?”
能让娘娘这忙着急上火,那必定是生死攸关,且是关于两位主子爷的性命安危的。
“因五阿哥跑出去了。”小太监随便回应一声,随即迅速冲出去,此时,身旁掀起一阵凉风,定眼一看,金宝已经冲出去不见身影。
幸好人小腿短,不过几息,出了院门,林琉璃就看见不远处被若心拦着哄劝的胤裑,他就跟牛犊子似的倔强,不断甩开若心阻拦的手臂,欲想越过若心冲过去。
见此,林琉璃心中火焰高涨,提着裙摆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弯腰一把把胤裑捞在怀中禁锢好,不做声响,面色铁青抱着就走。
明眼人都能闻到一股火药味,连同年幼的胤裑也不外乎如此,方才还在闹腾挣扎的身子,到了林琉璃怀中后,立马跟猫似的乖巧,仍由主人撸毛。
双手抱紧林琉璃的脖颈,趴在肩膀上,用余光观察林琉璃的脸色,见她面上任旧紧绷不愉,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撒娇道:“额娘~”
怒气瞬间被小奶音击散,差点破功忍不住宠溺撸娃,但为了给这小子一个完整童年,林琉璃面上还是绷着,用了几分力道拍在胤裑屁股上,严肃道:“不许出声闹腾!”
“哦~”胤裑一个哆嗦,乖巧闭上嘴,害怕抱紧她的脖颈。
杏仁眼瞬间红润,续满晶莹剔透的泪珠,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便把泪珠挤出眼眶,顺着肉乎乎的脸颊,无声砸在衣襟上,拉拢着脑袋。
他心知自己今晚怕是“在劫难逃”了,念此,立即害怕分出一只手捂住屁股,小声嘀咕:“对不起了。”
抱回去后,林琉璃没第一时间发作,阴着脸,让金宝重新上一份晚膳,让胤裑颤颤惊惊在压抑到沉寂的氛围里度过,等用完晚膳清场后。
林琉璃才把胤裑抱在怀中,板着一张脸,严肃问道:“为何无端跑出去?额娘是否说过,出去需得跟额娘说一声,以免额娘会担忧?”
“夜幕渐浓,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且你我从未来过行宫,布局小道你一无所知,若是贸然跑出去跌入湖中,没人察觉怎么办?”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游出湖面?还是能躲过旁人的明枪暗箭?”
“皇宫危机四伏,这同样如此,优胜劣汰适者生存,额娘是否同你说过想要把你“带走”的坏人很多,皇宫里也就只有额娘和哥哥可信?”
胤裑拉拢着脑袋,失魂落魄带着哭腔应答道:“方才儿臣就是看见额娘尚在熟睡,但儿臣并无睡意,闲着无聊,便想去找哥哥玩闹。”
“本想回来之后,等额娘睡醒再同额娘说的,儿臣并非不想跟额娘交代行踪。”
“额娘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儿臣知错了额娘~”语毕,胤裑乖巧对林琉璃伸出手,一副认打的模样。
见状,林琉璃虽是心疼,可还是板着脸在胤裑的小手上轻拍几下,让他长长记性,小孩子最会看脸色,要是不长点记性的话,只怕下次还敢。
这小子,性子野,也被宠得有几分骄纵,若她不拿出一点严厉的态度,绝对下次还敢,认错态度一等一的好,就是我知错,但下次还敢犯的态度,容易让她气得心梗。
俩孩子的性子,简直可以用南辕北辙来形容,都十分极端,一个极端天真、张扬肆意,一个极端克制、压抑、理智。
手虽被打得有些发麻,可胤裑也感觉出额娘的怒气,并不敢哭,决堤的泪珠倒是欢快砸在怀中。
打过手后,林琉璃用手绢给他净脸,亲上几口,揉了揉脑袋顺毛,母子两眼神对视:“额娘此次原谅你的鲁莽,但若有下次,额娘可真生气了。”
“而且额娘生气的点在于担忧你夜幕出行,不顾自身安慰,容易出现意外,气你行事莽撞,不过念在你年幼,尚有改正的机会。”
“往后若是要出行,跟额娘说一声,带上几个奴才,大大方方去溜达,倒也适宜,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唯独不能落单。”
“随行奴才最少也得六人,额娘不管你懂不懂,都必须遵循刻在心里,明白了吗?”
“儿臣记住了额娘!”
胤裑乖巧点点头,抱紧林琉璃的脖颈继续窝在她的脖颈间,嘴角因亲吻微翘,眸中泪水快速干枯,随手一抹,抹去痕迹。
“额娘~,手疼,您呼呼~”余光注意到林琉璃脸色松了松,充满愉悦的红晕,胤裑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伸出被打的手,嘟囔这撒娇道。
对此,林琉璃倒也配合,握住他的手呼几下,哄笑道:“行了不疼了,赶紧去洗漱睡觉,时辰不早了。”
因赶路程,只差最后不远不近一点距离,康熙索性不做休整,直接赶路过来,所以到的时候,天色差不多昏黑下来,只留一点余辉。
夏日的黑夜来得晚,天黑透估摸着七八点左右,一般这个点他们也差不多上床歇息了。
“喳!儿臣告退!”语毕,胤裑立即扭身对奶娘伸出藕臂,命令道:“带爷下去洗漱!”
“喳!”奶娘快步上前,把胤裑抱在怀中,对林琉璃躬身道:“奴婢告退!”
见胤裑的态度,林琉璃有点诧异,这小子端的架子不小啊,不过也并未深究,毕竟仗着一身血脉,他在这个时代确实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