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死了,警局通知爸妈去认尸。
他本来就胖,如今被水泡了个三四天,愈发像个猪油充起来的球。
老两口在警局哭得要死要活,根本问不出有用的信息。警官没办法,只好通知了我。
我到了,什么都还没做,就被爸妈揪住又打又骂。
警官将人拉开,然后发现了疑点:“为什么他们说是你那天突然回家才害死了你弟弟?”
“如果我没回去,他们就会说都是因为我常年不回家才会害死陈勇的。”我轻声苦笑,“他们难受,找人出气罢了。”
问话的警官一瞬间就理解了我的家庭概况,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配合警方问话结束后,我先行回去。
我没找爸妈辞行,既是不想给他们添堵白白过去讨打,也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会笑出声来。
陈勇死了,这世上还有比我更高兴的人吗?
那天,我在打扫卫生时给陈勇的电脑安装了病毒。他打游戏上瘾,电脑突然坏了肯定要闹。这样,我就顺理成章让他主动要走了我的电脑。
那个电脑是我的,我之所以说是宋志成的,就是为了让陈勇更合理地发现那段弟妹与姐夫的纠缠。
我们家虽然条件不好,但陈勇早就被爸妈惯坏了。做惯了山沟沟里的土皇帝,自然忍不了有人绿到他头上。再加上他脑子天生蠢笨,是个什么都想暴力解决的匹夫,我猜他十有八九要去找宋志成拼命。因成为绿化带而想要杀人放火委实不算什么风光事,所以这种事他大概率要一个人偷偷做。
他怎样做、如何做都与我无关,是他杀了宋志成还是宋志成杀了他对我来说都没有坏处。
先前借给陈勇的电脑一早就被我收回来了,里面存储的东西被我尽数格式销毁。我不能让警官顺着这个信息找到宋志成,因为宋志成很有可能被这线索判定为正当防卫,而且这很可能牵连到我自己。
我不是想复仇。
我只是想要甩掉这些纠缠我的恶鬼。
二十四岁,甩掉他们,我的人生还长着呢。
宋志成最近不怎么喝酒了,大概是怕酒后吐真言暴露他杀害陈勇的事实。
他开始沉迷抽烟,一根接一根。
神啊,如果尼古丁可以快速收走一个人的命,这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惜,它只是有害健康。
我在扫地,宋志成盘腿坐在窗边,问我:“你弟弟那个案子有结果了吗?”
“还没呢,听说还在调查中。”我停下扫地的动作,佯装思考,“警方最近似乎经常找梁颂问话。”
宋志成突然警觉:“梁颂?找她问什么话?”
“听说在陈勇失踪前,他们大吵过一架。梁颂好像在外面还有其他男人,警方认为外面那个男人可能就是杀死陈勇的凶手。”
宋志成掐灭只抽了一半的烟,试探着问我:“警方怎么知道她外面有男人?”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我缓缓说道,“她和陈勇一直住在我爸妈那儿,可能是老两口发现了什么?”
宋志成有些焦躁地出了门。
我戴上耳机,继续打扫卫生。
那天偷看宋志成的手机时,我还顺便在里面安装了窃听功能。他播出去的每一通电话,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许是害怕梁颂被警方盯上了,所以他选择先找了我爸,打探情况。
宋志成不敢询问太多,只能试探一下警方是否当真找了梁颂。我爸的回答自然是“找了”,身为死者的女友,警方怎么可能不找她呢?
这边电话刚刚挂断,梁颂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志成,你可是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这娇滴滴的声音听得我喉咙一紧,无奈此时此刻宋志成却是比钢管还要笔直许多。
“你怎么敢给我打电话?你身边没人跟着你吧?”
“谁?跟着我做什么?”
“还能是谁!”宋志成又急又躁,却又不敢吼得太大声,“你不是被警方叫去问话了吗?”
梁颂不解:“陈勇死了,警方当然要找我问话,你急什么……难不成是你杀了他?”
于我而言,梁颂可以死也可以不死。
她虽对我抱有恶意,且对我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可到底罪不至死。
所以我也只是想要以她为借口,让宋志成对我爸妈抱有疑虑。
无奈梁颂过于聪明,而宋志成又实在太蠢。
宋志成听人说话只听一半,完全没觉得我爸妈有问题,脑子里全是梁颂很可能出卖了他。
而梁颂也只是通过那短短一句话就发现了宋志成身上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说:“陈勇发现了咱们两个的关系,所以去找你算账,结果你反过来把他杀了?”
“别胡说八道。”宋志成声音冷飕飕的,“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
梁颂笑得格外娇媚:“我是没有证据,但你觉得警官也找不到证据吗?只要我去告诉警方咱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们日日夜夜盯着你,还愁找不到证据?”
沉默之后,宋志成冷静下来:“你想如何?”
“我不贪,五百万,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成交。”宋志成缓缓道,“三天后,咱们不见不散。”
我打开柜子,将梁颂先前刻意留下想要让我发现的丝袜丢进垃圾桶里。同时扔进去的,还有那副监听的耳机以及家里所有针孔摄像头。
等宋志成回来,我还得清除监听的痕迹或者直接摔碎他的手机。
他会再次闹出人命,我不能在他犯下的任何一场命案里留下我的痕迹。
10
梁颂失踪了。
她比陈勇还惨,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在这里,梁颂人生地不熟,所有人都以为她回了老家,连个替她报警的人都没有。
我也没有替她报警。
现在的宋志成,还不能入狱。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的宋志成已然没了从前那种焦躁的情绪。他看我的眼神,阴暗又直接。许是突然发现杀人灭口这招的实用性,他应该很后悔当初只是强了我,而不是杀掉。
宋志成杀红眼了,我得赶在他把我解决了之前先解决了他。
11
爸妈接二连三给我打了许多个电话。
我看到了,但都没接。
他们急得不行,找上门来。我下楼迎接时,宋志成便倚在床边往楼下盯着。
“为什么不接电话?”隔了还有两米远,我妈已经开始扯着脖子吼我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克死了你弟弟,还不想给我们养老了是不是?”
在宋志成的注视下,我们拉扯了好半晌。
最后,在小区保安的帮助下,我好不容易把他们劝回了家。
家里不大,两室一厅。爸妈一间卧室,陈勇一间卧室,我被安排在阳台。冬冷夏热,痛经的毛病就是从那时落下的。后来,我上大学,原本想要走远些,却硬是被他们改了志愿。他们非让我报本市的大学,方便将来照顾家里。
现在,陈勇死了,他的遗照独占一间卧室,这个家依旧没有我的位置。
三人坐下,我妈开门见山:“你弟走了,凶手现在也没找到。我和你爸也不图你什么,每个月给我们拿五千块钱就够了。你嫁得那么好,这点儿钱应该不多吧?”
“我没钱。”
“你说什么?”我爸激动唱起了黑脸,“把你养肥了你翅膀就硬了是不是?也没让你床前床后照顾,每个月给我们拿点儿钱难道不应该吗?谁家女儿像你这么不孝。”
“宋志成不让我上班,我没收入。就算他让我上班,以我现在的学历,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他现在就给我一些日常开销,我每月能拿到手的钱都不足两千,上哪儿给你们找五千块钱?”我这话刚说完,就换来老两口拍着桌子对我怒目而视。赶在他们张口骂我前,我选择先发制人,“小点儿声吧,陈勇死了,你们就只剩下我了。不想病了没人照顾、死了没人收尸,我劝你们客气点儿。”
他们沉默三秒后,一个开始哭,一个开始骂。
老房子隔音不好,如果我是邻居,应该会找物业投诉这两个大嗓门。
他们足足骂了我十多分钟,方才因为体力不支,萎了下去。
“骂完了吗?骂完了咱们就聊正事。”我侧身靠在桌子上,淡淡道,“陈勇死了,梁颂消失了,他们那个房子的后续贷款需要你们继续偿还。先别说话,我知道你们没有钱。我也没钱,可那房子没有我的名,去办理贷款的人也不是我,所以我可以躲得远远的。你们躲不掉,你们需要钱。我给你们指两条路,你们自己选。第一,去打工,端盘子洗筷子,你们这个年纪和学历,也就只能做这些了。”
我果然又挨了一通骂:“我和你妈这把年纪了,身体状况还都不好,你怎么忍心让我们做那种工作去?”
呵,当年为了养陈勇,你们那保安月嫂做得不是挺欢快的吗?
“第二,可以冒点儿险。”我扔给他们一个文件夹,“这里面有宋志成当年的物证,你们可以再威胁他一次。要一笔够还房贷也够养老的钱,然后躲得远远地,再也别回来。”
老太太有些懵:“这……还能威胁两次?”
“一个逃脱了罪责的犯人,你觉得他会只做一次就收手吗?这里面的证据到底值多少钱,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我拎起包,准备离开,“两条路,任选其一,没人逼你们,若有什么不测,少来怪我。”
12
临走前,我和他们说了一句废话。
其实我不该提醒他们的。
可父母之血缘便是如此奇妙,坑害陈勇时,我决绝得连眼皮都懒得眨。可如今要将亲生父母往火坑里推,我竟还有些微妙的不舍。
虽然他们把我往火盆里推时从来不曾有过犹豫。
回家后,宋志成又开始对着我发疯。他质问我爸妈与我都聊了什么。
“陈勇的案子……”
“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他们怀疑梁颂出了意外,这与陈勇的命案有关。”我盯着他看,他每次心虚都喜欢诉诸暴力。于是他掐着我的脖子,用皮带抽得我背部都是血:“你们陈家,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老子非得一个不差地把你们都杀了!”
顺理成章,我住进了医院。
我关掉手机,没有登录任何聊天账号。只留一个联网的平板,偶尔看看新闻热点,两个家的室内监控,以及宋志成车子的定位。
在我住院的第三天,两个房子里突然都没了人,黑漆漆一片。
住院第四天,我看到宋志成的车驶向深山。
我知道,事情应该是已经成了。
我插好电话卡,重新打开手机。未接电话的记录足有二十三条,几乎都是来自爸妈的。
我反拨回去,无人接听。
我很紧张,掌心都在颤抖。墙上的镜子映出我的脸,仓皇又兴奋。
护士查房过后,我按照一早就设计好的路线,避开监控,翻窗离开。害怕行车记录仪会暴露行动路线,我提前在楼下的共享单车旁放了一辆私人自行车。
我连夜骑车回了爸妈的房子。
怕被发现,我不能开灯,只能借手电筒的光亮将从前安装的针孔摄像头全部拆除。许是做贼心虚,手电筒的光打到陈勇的遗照时,我只觉他在直勾勾盯着我。
这遗照的位置好像是移动过。
仔细看看,这角度的确与我上次回来时记得的不太一样。
像是……垫高了些?
我拿开遗像,移开木台,发现下面平平整整摆着一本黑皮笔记。我打开,里面的内容是爸妈这些年记录花销的账本。
特意藏在这里,怎么可能是个普通账本?
我叼着手电,认真往后查看。果然,后面还夹了一封类似遗书的剖白信件。其内容大概是我那天和他们说过的话,最后,我爸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写道:如果我们出了意外,凶手一定是宋志成。至于陈秀,她也是帮凶!
临死还不忘拉着我陪葬,你们是生怕到了阴曹地府没人能让你们继续吸血然后去供养陈勇那个废物吗?
我强压恶心,将册子同拆掉的摄像头一并放进背包。
为防他们留了其他东西,我又里里外外将房子检查一番,这才安心离去。
警方早晚会来,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监控父母的一举一动。
13
爸妈失踪多日,没人报警。
从前为养活陈勇,他们四处找亲戚借钱。次次有借无还,日后也就不怎么来往了。至于邻居,应该是认为他们出了远门。
如今报警权掌握在我手里,我需要选个天时地利的好时机。
为不让我发现爸妈失踪的端倪,宋志成几乎无时无刻不陪在我身边。他对我的态度极好,就像突然爱上了我一样。
宋志成准备带我出去旅行。
我答应了。
他将目的地选在国外,我知道,稍有不慎,那里就会成为我埋骨的地方。
于是,我烧了自己的护照和港澳通行证。他急着想让我死,不得已,只得将旅行目的地选定在国内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宋志成想杀我,但不能直接动手。因为我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如果我消失不见,会有很多人发现端倪。在弟弟死亡,弟妹与父母相继失踪后,他不敢让我无缘无故地消失。所以,他想让我的消失合理化。爬山意外摔死或游湖意外淹死,应该都很合理。
前三天,我们相安无事。他带着我招摇过市,努力让每一个路人都能见证我们的甜蜜。
如果此时我意外死了,从主观判断,也许没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我不敢再和他出去。
于是,第四天,我装病赖在日租公寓的床上,不敢起来。
宋志成没有逼迫我,自己出了门。
怕他下药,我最近的食物都是这种密封的速食。他出门前,刚刚陪着我吃了泡面火腿和一些鸡爪,我渴得不行,便去冰箱找了一瓶没有开封的水。
喝完水后,我生了困意,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我在逼迫自己醒来。现在不醒过来,我这一辈子应该再也没有睁开眼的机会了。
说不清昏睡多久,等我睁开眼时,人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我挣扎着按了呼叫铃,护士赶来后还替我叫了医生。没过多久,警方也来了。
一位女警,三十多岁,笑容温和,很有亲和力。她问我:“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14
宋志成特意订了带厨房的日租公寓,他不是想要自己做饭,而是想要里面的天然气。
为了让我悄无声息地死,他特意用针头在水里下了迷药,所以我才睡得那样死。
救了我的人是公寓老板雇佣的保洁,她来打扫卫生时发现问题不对,慌忙替我叫了救护车顺便还报了警。
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人为痕迹,于是,宋志成作为第一嫌疑人,被逮捕了。
我怔怔听着,而后,潸然泪下。
“我要和他离婚,他不同意,就想杀死我。”我捂着脸,泣不成声,“我以为他说要杀我全家只是气话,没想到,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女警蹙眉:“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和他离婚吗?”
“他……家暴我……”我给她看我伤痕累累的手臂和身体,“好久了,可我家里人不同意我和他离婚。”
“为什么?”
“他们嫌我丢人。”我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当初,宋志成强了我,我家人为了名声和钱逼着我嫁给他……”
然后,我给她讲了我这些年的生活。
这段往事该如何讲、该什么时候讲,我早已在心中演练上千遍,所以警方很容易从中发现了疑点:“你刚刚说你父母失踪了但宋志成不让你报警?”
我点头。
然后,我将自己的手机交给她:“这里有他每次打我,我拍下来的照片……求求你们,让我彻底摆脱他吧!”
女警拍了拍我的肩,说了些安慰的话。
自此,我的身份彻底坐实——一个被老公家暴迫害,一心存证离婚,却反过来险遭杀害的无知妇女。
15
宋志成手上那几件人命案很快就被警方查了出来。
我事了拂衣去,将自己的痕迹擦得彻彻底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就像宋志成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早就知道那瓶水有问题。
他逼我吃咸吃辣主动去喝水,我便如他所愿。
我在赌,用我的命去赌一个彻底没有他的未来。
喝水前,我约了十分钟后的上门打扫。
宋志成为了证明自己与我的死无关,刻意走得远些避嫌,自然没注意有人打开了他为了准备好的死亡旅馆。
16
我去监狱探望宋志成,向他表示感谢。
“谢谢你除掉所有让我讨厌的人,包括你自己。也谢谢你无儿无女,所有财产都得由我这个妻子继承。我准备继续回去上学,完成因为你们逼迫而不得不辍掉的学业。别担心,我不会因为上学就耽误经营,你旗下产业我都会好好替你管理的。”我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哦,对了,安乐死太贵,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选择枪决。”
剃了头发换了囚服的宋志成依旧暴躁,即便被手铐铐住,即便隔着玻璃,他依旧想要跳起来打我。
狱警将他押送回去。
他骂骂咧咧的,可我根本听不清。
大概是祝我长命百岁吧。
17
“同学,你东西掉了!”
一个男生追上我,将我不小心掉落的钥匙扣还给我。
他很好看,笑容阳光又干净。
我伸手去接,指尖无意触碰到他。瞬间,我全身像是起疹子一般开始发麻。
我以为我已经走向了阳光,可我已经没办法与异性正常相处了……
“谢谢。”我保持着礼貌,“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