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许府,天色已经不早,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路人,梁襄跟许淳简单道了个别后就自己走了。
许淳吩咐郑账房去买些小玩意儿装饰一下店面之后就没有再去过拨霞供的店了,郑账房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只要稍微点一点,他就能知道许淳小东家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因此他除去买了些东西装饰店面之外,也特别注意装潢,将店内布置得更好看了些。
许淳这两日没管拨霞供的事,一门心思地放在读书上面,根据他所分析的,他于第一场考试,也就是大经义三道题上可能有一些优势,而第二部分的诗赋是他的弱项,但好在正好宋人轻诗赋而重经义,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避短。
而解试的第三场考试是子史论一首,时务策一道,这部分和现代的议论文差不多。许淳在备考高考语文的时候不知道写了多少议论文了,换汤不换药,这题目再怎么变也离不了其宗,所以许淳对这一部分倒还不是很担心。
研究清楚了自己的长处短处之后,许淳便埋头到了四书五经的钻研之中,这两日梁襄都没去县学,也没再去许府找过许正卿,连着两日许淳都没看见梁襄,没有了梁襄时不时的作妖,许淳倒是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
这晚,下了县学之后,许韶拿着书和簿子来了许淳的书房。许韶远远地就从书房外看见许淳桌上的灯火闪着橙黄色的光,将许淳的身影笼罩在其中,看上去影影绰绰。
许韶轻轻敲了敲许淳的房门:“淳哥儿,我能进来吗?”
许淳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忙道:“大哥快请进吧。”
许韶走到许淳的木桌前,觉得在这柔和的灯火下,隐约能看见许淳眼底的青色,他将手中的书和簿子放在许淳的桌上,说道:“淳哥儿,你近日读书甚是用心啊,我看你这眼底都青了。”
许淳长叹一口气,心道,我是一熬夜就有黑眼圈的,见效非常快。
许淳顺手研起了磨:“我一想到明年八月就要参加解试了,就觉得我所学的东西不够。”
许韶笑了笑,眉眼温和:“大多数学子都是这种想法,大家看重这三年一次的解试,自然总会觉得自己还没有学够。”
许韶望着许淳书桌上铺开的一本叠着一本的书,犹豫地问道:“淳哥儿,不知道我可否在你的书房,与你一同看书啊?”
许淳听到这话,忙站起身来收拾书桌上的书,将书都合上了,放在桌子的一个角,给自己和许韶留出足够的看书写字的空间。
“当然了,来,大哥,东西放这儿。”
许韶抿唇笑了下,说道:“淳哥儿,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跟你一起看书吗?”
许淳愣了下,这他怎么会知道。许淳摇摇头:“为何啊,大哥?”
许韶摊开他的簿子,说道:“因为我发现淳哥儿你的看书状态非常好,你每每开始看书,便十分入神,仿佛将自己和外界分开来,什么外事外物都打扰不了你。所以,我来跟你学习学习,想像你看书那么认真。”
许淳挠挠头:“大哥,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认真,只是看书时就在看书罢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埋头看书,许韶和许淳各自添了回油,时间便在灯油的燃烧中悄悄逝去,直到月上中天,窗外寂静无声,许韶才回过神来。
他将毛笔搁下,伸出手摇了摇许淳的胳膊:“淳哥儿,时候不早了,该睡觉了。”
许淳看书时的状态确实入神,一看起来书仿佛入定一般,直到这时许韶叫他,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许韶合上了书,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回自己院子就寝了,许淳低头看了看书,见刚好自己看的这部分还有一点点没看完,强迫症告诉他,他必须得将这些东西看完晚上才睡得着,于是许淳便说道:“大哥,你先休息吧,我将这剩下的一点看完就睡。”
许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应了一声,只是他又默默地感叹了许淳的好学精神,在他心中形象本就十分高大的许淳此刻又拔高了一些。
许淳看完了手里的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就上床休息了。全身心的学习十分费脑子,他身子才刚沾上床就进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窗外皎月当空,府中的家仆们也都睡了,只有几只还残留下来的蝉在奏着夏日终曲,晚风徐徐地从窗户中吹了进来,翻起几张在书桌上的纸张。
全心全意读书的日子又过了两日,梁襄在几天未去县学之后,终于又现身于县学的学堂之中。
许淳一进门就看见了梁襄,梁襄的衣服在书院的学子中总是最显眼的那个,一水儿的白色长衫中,赤红色襕衫一眼就能看到。
还是和以前一样,梁襄坐着的地方总是围着一圈学子,许淳从背后看过去,感觉梁襄好像恢复了正常。
他仍是闲闲散散地歪坐着,神情慵懒,和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许淳走了过去,想着好几天没见梁襄了,打个招呼比较好,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梁襄说:“二公子,怎来的如此晚?是又睡过头了吗?”
好了,不用猜测梁襄是否恢复正常了,许淳一听到梁襄这带着调侃,尾音微微上扬的声音,就知道,梁襄还是那个梁襄,那个作天作地的梁襄。
许淳反唇相讥道:“小侯爷,那你是睡了好几天,这才将将醒过来吗?”
梁襄满不在乎地勾唇一笑,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座位,说道:“来,这里坐,我特地给二公子占的座位。”
经过多次实践之后,许淳已经知道不按照梁襄的心意行事是什么后果,多半就是被梁襄想各种法子达成目的,与其推辞半天最后还是顺了梁襄的意,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省省力气。
许淳走到梁襄右手边的座位上,将背上的书篮放在上面,用并无一分感谢的语气说道:“多谢小侯爷。”
余夫子一开始盯许淳果然盯得更紧了,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余夫子发现许淳上课时经常做其他的事情,看上去似乎没有好好听他讲课,但实际上,只要他一点许淳回答问题,许淳却又能精准地答对。
余夫子想了又想还是,许淳或许是那种喜欢并且擅长三心二意的学生,既然他又能将自己讲的东西听进去,又能额外地多看看书,久而久之,余夫子也就没有管许淳那么多了。
许淳刚进学堂时,看梁襄似乎恢复了从前的做派,但今日上课时,梁襄却丝毫没有再骚扰许淳,不过许淳也算是落得清净了。
放课后,许淳猝不及防地从梁襄那里得知,他不日就要启程返回汴京。
许淳愣了愣,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梁襄:“也不是很突然,我来云梦县,本来就是为着你的烧烤来的,后来你说烧烤不适合冬日吃,便做起了拨霞供,现在你的拨霞供也做好了,我没有理由再在云梦逗留下去了。”
许淳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既是如此,那你便提前将烧烤和拨霞供给备好吧,以免等到出发时才手忙脚乱的。”
梁襄点点头,应道:“好,那明日我便随你交接一下烧烤和拨霞供的一应事务。”
两人说完此话后,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府上。
许淳心里忖道,这烧烤和拨霞供虽说是他发明的,但若是自己将做法直接给了梁襄,到时候他呈给了官家,要是仅仅只在皇城之中做着吃还没什么,但若官家将那方法示之以众,大家都学会了,他在云梦县的生意岂不是会大打折扣。
许淳觉得他还得跟梁襄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
既然跟梁襄约好了第二日处理烧烤和拨霞供的事情,许淳便让大哥许韶帮自己跟余夫子告个假,用过晚饭后,许韶仍然来跟许淳一起看书。
两人看书看累了的时候,许淳便提出来了这事:“大哥,明日可否帮我跟余夫子告个假?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
许韶问道:“明日淳哥儿有何事啊?”
许淳如实答道:“小侯爷说他即将返回汴京,所以想跟我一起将烧烤和拨霞供的事情处理好。”
许韶并未曾听说梁襄就要回去汴京的事情,此时有些惊讶,他说道:“梁小侯爷竟然这么快就要回去了,那明日你要将烧烤和拨霞供的做法写下来,让梁小侯爷带回去吗?”
许淳知道许韶很聪慧,说话往往一语中的,便说道:“大哥,这也正是我在想的事情,其实我是不愿意直接将做法给小侯爷的,如若我将做法写下来直接给了小侯爷,他带回了汴京,到时候我这烧烤和拨霞供的做法公之于众了,说不定会影响到云梦县这里的生意。”
许淳直截了当地就将这些话告诉了许韶,他也不怕大哥说他一心只图利益,反正许淳对自己的定位挺准,他的初心就是要挣钱,其它的事情倒还可以靠边站。
但是好在许韶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甚至还能设身处地地站在许淳的角度去想:“淳哥儿,你的想法确实有道理,若是烧烤和拨霞供的方法普及开来了,你的生意很有可能会受影响,那……明日你打算如何跟梁小侯爷说?”
许淳摸了摸下巴,忖道,梁襄这人看上去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这点想法他应该还是能理解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许淳说道:“我打算直接跟梁小侯爷说。”
许韶点点头:“如此也好,那你便直说吧。”
想着第二日不用早起去县学,许淳晚上看书特地看得晚了些,第二天早上睡了个长长的懒觉。
梁襄来得倒是也不是很早,刚好许淳起床洗漱完毕之后,正准备去书房看看书的时候,梁襄如期拜访了。
许淳引着梁襄到院中坐下了,家仆也拿来了茶壶和茶杯,放在石桌的正中间。许淳提起茶壶,给梁襄斟了杯热茶。
梁襄用茶杯盖子轻轻拨开茶叶,嘬了一小口茶,两人各自喝各自的茶,没有人开口说话。
许淳等了一会儿,见梁襄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问道:“小侯爷,不知你打算如何将这烧烤和拨霞供带回汴京呢?”
梁襄将茶杯放在石桌上,反问道:“二公子觉得我怎么做比较好?”
许淳说道:“既然是官家的寿宴,自然是马虎不得,我看,不如就将我府中会做烧烤和拨霞供的家仆和厨子带去汴京吧?”
说完,许淳抬眼去看梁襄的反应。出乎许淳的意料,梁襄并没有多说什么,非常爽快地就答应道:“可以,就听二公子的。”
许淳本来还准备了一番话打算跟梁襄商讨辩论一番,谁知就这么顺利地得到了梁襄的同意,许淳怔了怔,半晌才说道:“那……既然小侯爷答应了,我还有一事相求。”
“哦?”这回换梁襄有些意外了,他说道:“二公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许淳朝着梁襄拱手小揖,说道:“小侯爷将我府中的家仆和厨子带去汴京之后,还麻烦小侯爷将他们妥善安顿好,给他们谋份吃饭的活计。”
梁襄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说道:“好,还请二公子放心。”
两人聊完了事情之后,已经是日上中天了,秋日的阳光暖暖的,配上稍稍有些凉的空气,让身处这天气中的人十分舒适。
梁襄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日头,出声道:“二公子,快到用午饭的时间了,不如,二公子请我去你的店里吃顿拨霞供?”
许淳答应得也很爽快:“好啊。”
刚好他也想去拨霞供的店里看看,上次吩咐郑账房布置的店不知道他有没有布置好,正好借这个机会去看看。
许淳笑道:“小侯爷,那你可要成为光顾我那拨霞供店的第一位客人了。”
梁襄展开了折扇,轻轻地摇着:“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