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时候,雪势变得越来越大。
玻璃窗外飘着簌簌的雪花,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浓白。
大雪像是要淹没这座城市,要趁着夜深人静,才没有人能从中逃脱。
卧室里的灯光亮着,暖气将室内蒸得像夏日。
陈礼对沈明娇的占有欲从不加以掩饰,无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沈明娇都只能是他的。
谁都不能觊觎她,也不能妄图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她自己也不可以。
陈礼的目光很阴郁,声音沉沉,像是诱哄:“娇娇,你还在想着,要离开我吗?”
等不到她的回答,陈礼的眼神又冷了一点,攥着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又沉又冷的单音节:“嗯?”
沈明娇漂亮的脸上都是汗和眼泪,混杂在一起,把她弄得好狼狈,眼尾和脸颊都泛着红,但还是很好看。
她哭着求饶:“没有,没有想...”
她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很含糊,但陈礼还是听清楚了,她说:“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陈礼身上暴涨的阴郁骤然收敛起来。
无论这句话是否出自沈明娇的真心,在这一刻,都能暂时将他哄好。
陈礼终于变得温柔起来。
翌日早上醒来,雪还在下。
隔了一夜,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毫不意外的将这座城市裹成了一片素白。
陈礼今天没去公司。
但即便是不去公司,他也还是很忙。日理万机的人是没有睡懒觉的权利的,沈明娇睡醒的时候,卧室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陈礼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沈明娇睡够了才起来,自己下楼吃了顿早午餐,还是觉得蔫蔫的,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当消食,就又回到床上躺着了。
她昨天夜里被陈礼折腾得太狠,浑身都不是很舒服,陷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又睡了过去。
然而这个回笼觉她却睡得很不安稳。
沈明娇刚睡着就被魇住了。
沈明娇的梦境很乱,梦里也没什么逻辑。
她先是看到了陈礼,他在一个很漂亮的礼堂里,有鲜花和红毯,还穿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白色西装,神色温柔,像是他的婚礼现场。
沈明娇还在怔愣,教堂的门被推开了,刺眼的白光争先恐后的从门缝里涌进来。
她下意识的顺着陈礼的视线回头看,就看到穿着婚纱的程静仪正缓缓向他走来。
心脏一瞬间缩紧,下一秒场景换了。
程静仪挽着陈礼的胳膊,甜蜜又羞涩的问她:“娇娇,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陈礼站在她对面,催促她:“娇娇,快叫嫂子。”
沈明娇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的,明明她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的。
可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声带好像被什么很奇怪的东西黏住了一样,她说不出“对”这个字,也没有办法,真的对着程静仪喊她嫂子。
眼前的画面刺得她眼睛酸胀,好在在她掉眼泪之前,这个刺眼的场景就像是潮水一样褪去了。
沈明娇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她转头望去,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
沈明娇想起来了,就是那声巨响,夺走了她的父母亲,毁了她原本温馨又幸福的家。
姑姑的声音已经很陌生了。
十六年了,这是沈明娇第一次梦见她。
在梦里,女人的声音还是刻薄又尖锐:“赔偿款已经到手了,房子也卖掉了,我们现在已经没必要再养着那个废物了,我已经联系了人,明天早上就过来带她走,趁着天还没亮,没人会发现的。”
“才给了我两万,其实我觉得还是有点亏了,我这侄女儿还是漂亮的,应该能卖个更好的价钱。但夜长梦多,两万就两万了,我亏点就亏点吧,反正房子卖了六十五万,我哥名下那三十万存款我也转到我这了,加起来也有小一百万了!我们也该知足了,毕竟是白拿钱,也不能太贪心了,会遭报应的。”
“真的是要感谢我的哥哥和嫂子,人一死,轻轻松松给我送了百万财,我们家的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沈明娇气得浑身发抖。
可她是在梦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已经看不清楚,姑姑那张皮肤松弛的老脸到底有多面目可憎。
她是在很清醒的时候被绑上车的。
那年她才七岁,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深夜,被毫无尊严的绑了手和腿,丢到了面包车上。
破旧的面包车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原本也算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被不耐烦的人贩子用木条抽了一顿。
沈明娇觉得浑身都跟着疼,惊恐的蜷缩起来。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即便她很讨厌那些人贩子,不愿听他们的话,可她还是不得不藏起自己的哭声,不敢继续哭了。
卧室里的暖气很充足,也很安全。
沈明娇陷在鹅绒被里,蹙着眉,被闷出了一身汗,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陈礼刚推开卧室门就听到了很细微的呜咽声。
沈明娇还在梦魇里,声音很低很低,要不是卧室里真的太安静了,陈礼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听到。
“娇娇?”
他声音很轻的叫了一声,沈明娇没有回应他。
陈礼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掀开一点。
沈明娇蜷缩在床上,是一个充满防备的姿势。
她还闭着眼睛,满脸泪痕,小脸都被憋红了。
“娇娇?”陈礼又叫了她一声,同时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她整个人都抱到自己怀里,轻轻的捋着她的背,哄她,“没事了,醒来就没事了。”
沈明娇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怎么好。
少时的记忆在她的心底留下了阴影,在往后的十几年岁月里,都化成了梦魇,常伴她的生活。
即便在陈礼身边没有人会再欺负她,也不用担心哪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会被偷偷卖掉,可是过往的伤害已经造成,她的人生里抹不掉这条溃烂的疮疤了。
陈礼为此找过不少医生,也咨询过很多专家,但都没能把她这毛病治好。
好在陈礼能哄好她。
他很熟练的抱着她,轻声哄着:“不怕了,以后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陈礼偶尔也很温柔的,只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这些岁月里被填上了好多的不愉快,沈明娇慢慢就忘记了,只记得他的不好了。
“陈礼。”沈明娇慢慢回过神来,叫了一声陈礼的名字,眼睛湿漉漉的,很茫然,又很委屈。
陈礼低低的“嗯”了一声,她却没再说话,被他抱在怀里,脑子里却全是他和程静仪站在一起结婚的画面。
她的心脏钝钝的痛了起来,还是很想流泪,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