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夏至,外头的太阳又大又毒,连偶尔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这般酷热难耐,就是呆在殿中也会让人觉得闷热,更何况是跪在炎炎烈日下的姬玉莲?
姬玉莲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汗流不止,可不到一会儿她就觉得头昏眼花,膝盖也越来越麻木。
青菱在一旁被两个内侍押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用力的想要挣脱,可是每次挣扎都被按住,力道一次比一次大。
青菱见姬玉莲的脸色愈发苍白,心里内疚的不得了,大声哭喊着:“夫人,不要再跪下去了!夫人,奴婢求您了,不要再跪了!”是她不知好歹,不分尊卑,是她惹得王后不高兴,是她让夫人受罚!都是她的错!可是夫人再这样跪下去,身子会越来越差的!夫人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让夫人受罪呢?
青菱一边哭一边费力的侧着身子冲着殿内求饶:“王后,奴婢知错了,求您放了倾玉夫人吧,奴婢愿一力承担,愿受一切责罚!求您放过夫人吧!王后,求您了!”
“你大吼大叫的是要干什么?!”
画影走到青菱的身边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轻蔑的冷哼:“王后这可是在教导倾玉夫人宫中的规矩。你这贱婢以下犯上,不分尊卑,如今王后看在倾玉夫人的面子上不罚你,你就应该知些好歹,还不快给我闭嘴!”
“你!”青菱看着画影的目光气愤无比。她是贱婢没错,她是得罪了王后,可是倾玉夫人没有!
“怎么?我有哪点说错了吗?”画影看着青菱狼狈的样子,笑的不怀好意,她慢慢的弯下腰附在青菱的耳边嘲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王后求情?青菱,我劝你不要自不量力,这孤竹后宫说到底还是王后说了算的。”
看着青菱恨不得要杀了她的眼神,画影觉得自己的心情愈发好了起来,她站直身体,走到姬玉莲的身边假意的关心道:“夫人可还受得住?王后提前嘱咐过奴婢,若是夫人昏倒了或者受不了了,那么剩下的那些就由清莲殿的宫人承受……”
姬玉莲对画影语气里显而易见的威胁之意,丝毫不在乎,她的背脊笔直,摇摇欲坠的身体也硬是让她稳住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父王和母后的掌中宝,心头肉,哪里受过这些责罚?呵,谁又敢给她堂堂的郑国倾欢公主受委屈?所以,她即便是生长在王室里,对这些后宫之争也是嗤之以鼻。
父王曾说她就像是那长在淤泥里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
可如今,嫁到孤竹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折辱!她本可以将自己从里面摘出来,摘得干干净净,可是清莲殿的宫人又有什么错呢?即便是奴婢,他们的性命也不至于如此卑贱!
画影见自己说了半天,姬玉莲却半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好撇了撇嘴就此作罢。
一个时辰后,姬玉莲隐隐有昏厥的迹象,她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四周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连青菱的哭声也变得恍恍惚惚,她眼前一遍遍的飘过姜姒鸾离去时的那张脸还有嘴角得意的笑容。
最后,她身子一歪终于昏死过去,青菱的叫喊仿佛在天际,她的意识逐渐抽离,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墨清殇常穿的那件墨色锦服上的银丝花纹,仿佛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带着无尽心痛和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的,熟悉的,清冽嗓音。
“玉儿!!”
墨清殇抱起昏倒在地上的姬玉莲,眼里倒映着她苍白脆弱、奄奄一息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想起不久前他刚刚下朝,就看见冯安站在他身边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他皱着眉问他怎么回事,冯安才将清莲殿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当时他愤怒的质问冯安为什么不早点通报,冯安说那个时候朝会刚刚开始,而他也是在中途才听说王后带着人去了清莲殿,好不容易等到他下朝就急急忙忙的将这消息告诉他。
他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往清莲殿赶去,半路上遇见清莲殿的宫人,哭哭啼啼地说倾玉夫人被王后在殿前罚跪。
他顾不了那么多,心急如焚的赶到,生怕来不及,生怕……他的玉儿会受到伤害,可结果他还是来迟了,见到姬玉莲昏过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力的掐住,痛到窒息。
姜姒鸾,她怎么敢这样对他想要一心护着的人?她怎么敢?!
“参见大王。”画影见到墨清殇的身影,先是一愣,紧接着立马跪在地上,挡在殿门前,心虚不已。
“滚开!”
墨清殇抱着姬玉莲大步走进清莲殿,余光瞥见站在一旁惶恐的姜姒鸾,连话也没有说直接抱着姬玉莲与她擦肩而过,走至锦榻前将人轻柔地放在榻上,细心的替她脱去鞋,盖好被子,冯安也带着御医走进来了。
“参见大王。”墨清殇刚刚起身,御医就跪地福礼。
“免了!”墨清殇连身子都没转,直接对御医吩咐道:“快来看看倾玉夫人如何了!”
“诺。”
御医应了声走到榻边,拿出脉枕,将姬玉莲的一只手腕放在上面,又拿出一方锦帕覆在上面才诊起脉来。片刻后,御医收拾好脉枕,走到墨清殇身前跪下: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倾玉夫人已经有孕月余。”
“你说什么?”墨清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丝丝喜悦爬上他的心扉,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你说玉儿有孕……可是真的?”
“回禀大王,千真万确。”御医面带笑容的保证。
只是转眼脸上就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只是夫人原本就有些体虚,再加上方才倾玉夫人在烈日下跪的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导致脉象虚弱紊乱,腹中胎儿隐隐有小产之象。”
小产之象?御医的后一句话让墨清殇的脸上的喜悦突然僵硬起来,他冷冷地瞥了对面脸色异样的姜姒鸾,继而担心地问道:“那玉儿可有性命之虞?”
“并无,”御医思考了一番开口说道,“臣虽然说夫人又小产之象,可若是细心调理一定会保夫人和腹中胎儿安然无恙,大王放心臣会为倾玉夫人开些调理身子的药,让夫人的小产之象消除之后再服用安胎药就可,至于夫人腿上的外伤,只要用珍珠玉容膏涂抹半月便不会留有痕迹。”
“好,你下去办吧。”
“诺。”
得到御医的确认后,墨清殇脸上的担忧之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他走到锦榻边,看着躺在榻上的姬玉莲,眼里是满满的心疼。他轻轻执起姬玉莲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在雪白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带着期待又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说道:“玉儿,你怀孕了知道吗?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大王……”姜姒鸾站在墨清殇的身后,看着墨清殇对姬玉莲呵护备至的模样,心里又恨又哀,站在她身后的画影用力拉了拉姜姒鸾的衣角。
姜姒鸾才不甘不愿的跪下,压抑着内心的酸疼,启唇说道:“恭喜大王。”
墨清殇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将姬玉莲的手放回被子里,又仔细的整理好她凌乱的鬓发,又仔细吩咐青菱等人照顾好姬玉莲。
他这才站起身,走到姜姒鸾的面前,声音带着冰冷和隐忍的怒气,连说出的话都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王后今天在清莲殿也应该闹够了,这次因着玉儿有孕,孤放过你。下次,你若再无一国之后的尊仪,孤决不轻饶!记住了吗?”
姜姒鸾点了点头,藏在衣摆里的手用力的握着,收敛起眼里的不甘,露出一副恭顺的模样。
“回你的颐华宫去!孤,不想看见你!”墨清殇甩了下袖子,下了逐客令。
“……臣妾告退。”姜姒鸾深深看了姬玉莲一眼,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出清莲殿。
站在殿外,姜姒鸾抬起头望着辽阔的天空,耳畔一直回响着御医的那一句“倾玉夫人有孕……”心中哀戚一片。
呵……多讽刺!那个女人居然有了!
“王后……”画影站在姜姒鸾的身后,看到她精致的脸上那股悲伤的神情,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画影,你听见了吗,御医说姬玉莲怀孕了!”姜姒鸾抓着画影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如肝肠寸断般。
“呵……凭什么!凭什么本宫无法得到的东西,本宫用尽心机,费尽计谋都得不到的,她姬玉莲却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当年,她也曾有过孩子,可因为后位之争她的孩子还未等到出世便没了。而那时候她伤了身子,御医说她再也无法孕育子嗣了。呵呵,一个无法为大王开枝散叶的女人要如何做一个王后?又怎么配当一国之后?
姜姒鸾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珠:“大王当时明知道本宫无法生育却还是封本宫为后,给本宫权利和地位,与本宫相敬如宾。大王说过这些都是为了补偿本宫,本宫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一股恨意渐生:“自从那个女人来到孤竹后,大王就对本宫日渐疏远,连‘相敬如宾’这四个字都成了笑话!如今她居然还怀了大王的子嗣!凭什么!”
姜姒鸾回头看着清莲殿上熠熠生辉的匾额,眼中的恨意愈发扩大。
“呵呵,本宫从来不信命……本宫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