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三十二层的办公室里,宋鑫夜坐在椅子上反复倒转着办公桌面上的沙漏,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除了那只一直调转沙漏的右手,他的身体几乎一动不曾动过,仿佛一尊雕像,就要结起厚而呛人的塔灰。
今天凌晨的时候,宋鑫夜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宋惜凝在他的梦里出现,一反常态,穿起了一套修身的裹臀裙,化起了浓重的烟熏妆。她在酒吧的舞池里,贴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扭动腰肢热舞。
那模样,和他以前的那些红粉知己真是一模一样,那样的她让他心痛,让他满心的怨气。
他想要冲上去阻止她,却看见她和梦中的那个男人相拥着走出了酒吧。他在她的身后挥着手,捶胸顿足,一直呼唤她的名字,她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真不知道,算不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宋惜凝在现实中不爱他也就罢了,怎么在梦里也要对他不屑一顾呢?即便他对她整日思念,最后换来的,依旧是她连在梦中都要完整保留的冷漠。
梦醒后浑身软麻麻的,像是受了重伤,宋鑫夜下床后走进了与自己房门斜对角的房间。
没有了宋惜凝,这间屋子早已无人居住,但屋里的摆设依旧整整齐齐,桌面上一尘不染,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锃亮锃亮的光辉。他每隔几天就要早起亲自进来打扫,打扫到令自己满意,才会整理着装出门上班。
他对她的心意苍天可表,唯独她却不会为之动容!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求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明早就知道她的心里爱着其他人,为什么他还要让自己爱上她呢?
盯着沙漏里哗哗落下的细沙,宋鑫夜有些头昏脑涨,深吸着一口气捻灭了手里的香烟,从座椅上站起身的那一霎那,分明是下定了决心要去什么地方。
皱着一对浓眉,宋鑫夜坐在车箱里拨通了衡愆的电话,不待衡愆问他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他就已经率先开口去问:“他们回国了对吧?现在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电话的那头,衡愆笑了,笑得无奈。想不到时隔一年多之后,依旧有人要向自己打探消息,难道他看起来很像仁慈的救世主吗?不过,他倒是不怎么介意变成这样的身份,只有以这样的身份,他才能够从宋鑫夜的语气里听出来,此时此刻,这个人是想要对着什么人虔诚的祈祷、深刻的忏悔。
循着衡愆告知的地址,宋鑫夜出现在郊区,将车子停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停车场里。
郊区的建筑物群和市中心不大一样,都是清一色的老楼盘,高度矮矮的,长相上也是大同小异,大概稍微一不留神,就会与寻找的目标失之交臂。
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宋鑫夜缓慢地向前走,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栋建筑物上的门牌号,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走着走着,忽然从前面不远处的二楼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朝着宋鑫夜迎面走来,扎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的着装和淡淡的妆面格外清新脱俗,手上挎着一只珍珠色的小手包,举步轻快。
当发现宋鑫夜已经闯入自己的视线时,女人的脚步怔住,停在了原地。
宋鑫夜朝着女人再一打量,这才看出她竟然是宋惜凝。
这一次,宋鑫夜也怔住了。想当初法国一别,相隔了一千多个日月,宋鑫夜依旧能在东京的街口一眼认出宋惜凝。可如今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仅仅因为她换了穿衣风格和发型,他便无法一眼认出她来了。
现在的她,和以前不一样,真的是不大一样了!
毕竟一个人的容颜,是很容易随着心情和境遇而改变的。
历经了千辛万苦,宋惜凝还是和宋森夜结了婚,在美国康复机构的研究中心里,是褚林的前妻和那些热情的外国同事帮忙筹备了一场十分简单的婚礼,除了研究中心的医护人员和从法国赶去的聂书晟,完全没有其他的宾客,给人的感觉未免有些凄凉。
可宋惜凝也没有认为那样的婚礼哪里不好,只要能够嫁给宋森夜,于她就是最好的事情。
从美国回来H市,到现在的这一刻,满打满算还不到五天,重新适应生活的心情却格外平静,一切还如最初一般。
快到中午的时候,宋森夜突然说想吃某个牌子的方便面,特别是藤椒味的那一款,味道最鲜。
点了点头,宋惜凝如领圣旨一般屁颠屁颠地出了门,直到看见宋鑫夜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所有的愉悦被一盆凉水浇灭,从头到脚,连身上的汗毛都跟着觉得扫兴,仿佛觉得大白天撞见鬼,也会比撞见宋鑫夜要好上一点。
宋惜凝向来是一个容易记仇的姑娘,还记得小时候宋鑫夜弄坏了她的洋娃娃,即便他赔了一个新的给她,她依旧足足两个月没有对他说话。长大后也是一样,被她认定是坏人的人,大概这辈子都很难撕下那个标签。
与画室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家山西面馆,面对面的坐在店里,宋鑫夜招手随便叫了两份刀削面,这种熟悉的感觉和在东京的拉面馆里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宋惜凝此时此刻看待他的眼神里,并没有当年的喜悦和感激。
望着两只热气腾腾的面碗,宋惜凝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反倒是径自将面碗向面前拉了拉,她觉得自己能够答应和宋鑫夜一起吃顿午饭,已经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
抬手拿起桌边的调料瓶,宋惜凝原本是想放一些辣椒油到碗里,手上的动作却很不利索,不小心碰倒辣椒油旁边的陈醋瓶子,洒了一手棕黑色的液体,散发着浓浓的酸气。
宋鑫夜眼疾手快,从盒子里抽出几张纸巾,想替宋惜凝擦手,却被她一抽手躲开了他已经伸出来的手臂,向着桌面垂了垂眼说:“我去洗手间里洗一洗。”
宋鑫夜的心骤然疼得很紧,似乎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温不断在降低,让他不禁冷得直咬牙。她不想要被他触碰,就连他那样微不足道的关心,她也不愿意接受。
从洗手间里回来,宋惜凝重新坐回到宋鑫夜的面前,手上握着的筷子来回搅和着碗里的面汤,轻轻浅浅的说道:“我们已经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