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萝仍旧喃喃地说着:“真的,很舍不得呢……”
林酒温敛了敛眸子,莫名心疼她:“我知道你舍不得。”
“舍不得……”
“我知道。”
林酒温明白她的感受。
她会舍不得她的父母,舍不得路觅舟,舍不得铁牛,甚至是舍不得那些她曾讨厌的人。
可始料未及的是,席萝所说,并不是这些。
她突然笑了起来,低声说道:“真是,舍不得……本皇的……万里江山啊……”
林酒温听到这里,一时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苦涩地笑了笑。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笑话……”
他好像有点理解了,为何路觅舟老是在严肃的关头兀自发笑,原来都是跟她学的。
能够在临死之际,还开玩笑的人,这世间估计也就她一个了。
席萝想着想着,笑容好像更灿烂了。
这就是她楼席萝,最圆满痛快的一生啊,没有什么不好的,她生于爱,死于自己冲动的英雄气概,哪怕是在死前,也有两个实力无可匹敌的男人,为了她而大打出手,她实在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要死,她也不能,带着痛与悔恨死去。
林酒温手足无措起来,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脉息越来越微弱,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她这不是受了伤,也不是毒发了,只是失去元基带来的莫大压迫罢了。
他紧张万分,思来想去后,还是选择将席萝拉了起来,背在背上,带着她往元魂冢废墟那边而去。
林酒温相信,路觅舟不会让她出事的,他绝对不会容许她出什么意外,他一定会为了他,赢下一切,总之,他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可他们才刚起身,远处,元魂冢废墟那边,便是光耀冲天,震撼天地,云端与地面,皆裂开了巨大的缺口,裂隙带着炙热的火光,猛然冲了过来,将地面硬生生给破开。这边距离那方,已甚远,可仍旧是地动山摇,林酒温险些没站稳。
片刻的工夫,刺眼的火光裂隙已经将太禾子的身躯吞噬。
林酒温望着远方绚烂的夜空,神情恍惚,脑中混沌,忽然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了。
趴在他背上的席萝,也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然而,就在她开始认命的那一瞬间,远天突现银芒,银芒正中,明亮的光点从天而降,越来越近,林酒温诧异之间,气势磅礴的玄阵已到他面前,玄阵中心,带着一身血迹的楼邪提着刀重重地冲出,落在了他面前。
林酒温惊讶更甚,完全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的楼邪,对他而言,可谓是既陌生,又熟悉。
他满眼都闪着赤红的血光,刀刃锋利,杀意浓重。
这不是他所了解的天吞朔夜宫太上皇楼邪,这是多年前,为了自己的霸业,为了自己的武道,可杀遍所有逆反者的楼邪。
他为了柳扶眉,为了他深爱的女儿,放弃了他的武道,放下了他满身血性。
如今,也是为了他深爱的女儿,重新拾回了,这被他放下的血性。
楼邪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背后,虚弱不堪的席萝身上。
停顿一瞬后,他大步走了过来,左手拳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看来我是真的对他们太过宽容,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好讲条件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易连卿借走了席萝的元基,依照他的身份,也不至于不还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其他助力,但易连卿身为青鱼的神阙帝尊,面对楼邪,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跟他讲条件的机会,若是可以达成某种协议的话,对整个青鱼都是有好处的,福泽青鱼,武道昌隆,何尝不可?但他低估了楼邪对席萝的紧张,他没有心情跟他讨论这些事情。
所以,楼邪选择了强抢。
易连卿放不下面子,只好也顺他心意,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跑到他的地盘去挑衅他的权威,真当他不要面子的吗?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对席萝的在意程度。
楼邪在他的地盘大开杀戒,七宗合力围杀情况之下,仍是久取不下,龙回音都拿他没有办法。
他整个人都好像中了邪一样,伤的再重,都不能影响他继续抢夺那属于席萝的东西。
易连卿因为修补青鱼水脉之事,力量被分割出去许多,正是极其虚弱的状态,也无法把他怎么样,武神君沂更是一脸旁观模样,没有要帮他讨回面子的意思,最终,他也只好假装给楼邪台阶下,实则给他自己台阶下,将元基还给了他,如此,他也就不得不,答应了武神的条件,放下了他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楼邪想想,虽是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有时候,人总是会一冲动,去做一些看起来很英雄,实则很愚蠢的事情。
席萝将元基借给易连卿,便是如此。
她可以拯救一个世界的万物苍生,只要她愿意牺牲自己。
若是冷静时去想,或许会觉得没有道理,可真上头了,也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控制的了。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人,有着成为英雄的冲动啊……
楼邪缓缓张开了手掌,光晕散开来,真气迅速涌动,归于虚弱的身躯之中。
突如其来的冲击,还是让知觉微弱的她,气血不顺,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不轻不重地喷在了林酒温的肩膀上。
楼邪微微慌了神:“小萝……”
他也莫名紧张了起来。
林酒温将她放了下来,迅速查探她身体状况。
“元基离体时间颇长,身体有些难以适应,但此元基,终究是为她所修,与她相连,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这一点还请放心。”
武修之身,就好像机械器具一般,机械器具若是失去动力,久久不活络,也容易僵化,但只要还没彻底坏掉,一旦重新动起来,一切总是会变得运转如常的,哪怕是有什么坏掉的地方,只要这机械器具要动,也终究是会被修好的。
楼邪紧张兮兮地,也没敢碰她,小心翼翼地蹲在一旁。
脸上的细汗与未干的血水混在了一起,滴在了林酒温的手背上。
林酒温拧了拧眉头,右手轻轻挪到了席萝的小腹上:“元基在此时回归,对她来说真的很复杂,如今她满身真气,似乎都在尝试包裹温养她肚子里的孩子,但……似乎又充满了重重阻碍,很难做到……”
楼邪愕然:“孩子?什么孩子?”
她才被蔺天劫带走多久,连孩子都有了?
这逆徒,未免也太禽兽了吧?
林酒温猜出了他的心思,连忙说道:“从时间上来看,这个孩子与蔺天劫没有关系,她怀孕的时候,蔺天劫还没复活呢。”
楼邪又是一怔:“也就是说,不是蔺天劫的孩子了?那是路觅舟的?”
林酒温淡淡地应了一声。
楼邪垂眸,呢喃了一句:“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管是蔺天劫还是路觅舟,反正他都很讨厌。
林酒温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惨还是他路觅舟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家岳父大人还是不待见他。
很快,他便明白了她身体状况缘由:“虽然说孩子没有承接父母真元根基的情况,但怀有身孕的时候,她功力全无,这数月时间,胎儿与母体之间的磨合已经很完美了,如今元基回归,必然会对胎儿造成影响,更何况,刚才的她已经因为……因为觅舟的原因,身体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因为这次的变故,发生变化,就算我能够保下这孩子,也很难保证,这个孩子如父母一般天资聪颖……”
如今席萝元基回归,总是不至于让这个孩子出事的,但按理来说,这个孩子,应当是天资过人,远胜常人的。
奈何这番变故,他也不敢肯定了。
重组的血肉,很有可能会打乱原本的东西。
言而简之便是,天才会沦为凡人。
林酒温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将这个孩子拿掉,如此一来,她也能更快恢复……”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楼邪就打断了他:“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只要告诉老子,母子是否能够平安就够了。”
林酒温沉默一瞬,道:“平安自是有保障的,只是……”
楼邪再度打断他:“这就够了,治好她,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乱动她的孩子。”
只要母子平安,他才不管其他的,他相信,这也是席萝所愿。
林酒温默默研究起了她身上的毒来,因为真气的流窜,隐匿许久的毒性好像也有些失控了,他四下看了看,决定先带着席萝离开,要为她解读,在这里显然是行不通的,而元魂冢废墟那边的情况已然至此,他们留下,也未必有什么帮助。
楼邪一路跟着他离去,并未去管元魂冢废墟那边的事情,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似乎一心一意想要看到席萝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