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子秋等人紧张不已的同时,站在路瑾渐身旁的艾渺也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他要杀人了。
这对于生死无常的世道而言,再寻常不过了。
可她毕竟没见过,真正的杀人,一时紧张在所难免。
路瑾渐察觉到她的紧张,心中顿时也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其实嘛,杀了李子秋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杀了他们必然代表着,事情会就此闹大,为了不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确有足够的理由,放了他们,至少,得放了月派幻云院长老。
然而,就在他心生恻隐的时候,院落四面八方紫光亮起,散漫的真元聚拢的同时,黑色的暗器一波接着一波袭来,缺了整只手臂的男人从黑暗之中跳出,闪身到了他面前的屋顶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胸膛都裂了大半,紫帝剑的姿态仍旧显得傲慢。
他的身体,本就不是活人的身体,怎么会轻易就此死去呢?
当他将身上的东西都化为银铁暗器时,李子秋与幻云院长老等人,难以招架,几个扎眼的工夫,院子里便是血流成河,惨叫之声不断了。
路瑾渐伸手,捂住了艾渺的眼睛,将她拉着,更靠近自己。
下一瞬,站在高处的紫帝剑竟然开口了,发出了冰冷的,死尸搅动一般的声音。
诡谲的声响之后,他总算是吐出了一句清晰的话。
“真是暌违许久的,我的儿子……”
路瑾渐怔住:“……”
他说什么?
他刚才,叫他什么?
紫帝剑桀桀地笑了起来:“你成长得,更加厉害了。”
路瑾渐愕然:“你——”
虽是陌生的声音,可这令人作呕的语气,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具躯壳之下的脏东西,与路觅舟半点关系都没有,与蔺天劫,倒是有着紧密的关联。
面色惨白的男人不断地笑着,一面笑一面说:“见到我,你就不感到惊喜吗?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你真的,一点负罪感都没有吗?还是说,你要再坦坦荡荡的,弑父一次呢?一心一意跟随着本该是你的仇人的路觅舟,一口一个父亲,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彼时的路瑾渐并不知晓,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算是完整的蔺天劫。
所谓紫帝剑,只是海兮遥的又一个阴谋罢了。
没错,这数千年来,哪怕邪皇时代已经结束,海兮遥仍然在不遗余力的,制造动乱,引起席萝的注意。
海兮遥通过写书,将她所知晓的一切都透露给新派领头人,歪曲事实不说,且有意将当年,她所保存下来的蔺天劫的血液,以及一些随身之物,伪装成乱七八糟的东西贩卖,她对新派有所了解,一直都希望,新派能够利用那些东西做点什么。
被路瑾渐护在身边的艾渺有些茫然,正要开口发问,攻势再添几分的紫帝剑,忽的跳了下来。
路瑾渐抬刀去挡,可凌厉的攻势,竟是将他也震退半步。
周围是伴随着真气涌动乱窜的暗器银标,面前是凶狠猛烈的剑影,他为了护着艾渺,只能将她背了起来,一步一步,且战且退。
艾渺的身体断然是不可能承受现在的威赫的,他得分出心力来保护她,这个紫帝剑在杀了李子秋等人后,一下比一下迅猛,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力量,还达不到帝境水平,路瑾渐让艾渺抱紧他,单手提刀,刀出剑招,很快便将局势扳了回来,他熟知古武剑派七杰的各路招式,修行多年,融会贯通,早已超脱于原本的剑派七杰,自有风格。
几个来回之后,他的刀终于,刺穿了紫帝剑的胸膛。
与多年前,他所做的选择一模一样。
就算他当真是蔺天劫再现,于他而言,也毫无意义,今时今日的他,只会比当初的自己,更加坚定决绝。
看着眼前空洞的双眸,路瑾渐神色凛冽:“你永远,都没有资格,自称我的父亲。”
他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这么说话呢?就凭他当年,残暴地伤害了一个曾经爱过他的女人?就凭他与他之间,那毫无价值的血脉相连?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因为所谓的血脉相连,他就必须要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多年前,他自己做了什么,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为了打击席萝与路觅舟,狠心对待他的人,可不就是这个父亲么?
路瑾渐只知道,自己是席萝与路觅舟养大的,他自小便跟在他们身边,而他们,也是这世界上,唯一珍视他的人,他们给了他该有的一切,是他年少无知,才会选择做出错误的选择,就算他们,是为了不让他变成第二个蔺天劫才这么做,他也觉得,能够遇见他们,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
很久很久以前,他与路觅舟以及席萝还在岸西村生活时,他曾跟随路觅舟,进了一趟城。
在城里,他见到了其中的繁华喧嚣,却也见到了,躺在城内街道两边的乞丐。
与此同时,还有其他,带着孩子的长辈,他们衣冠楚楚,一看便知不是从村子里出来的。
那位衣冠楚楚的长辈,借着乞丐,教导自己的孩子:路边的乞丐可怜不?
孩子点头:可怜。
于是他的父亲说:所以你要努力,否则躺在路边的,很有可能是你!
孩子顿时被吓到了,同时眼中放出了别样的光,咬牙一般坚定。
路觅舟见到,转头对他说了同样的话:路边的乞丐可怜不?
他心中不明,却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可怜。
路觅舟说:所以你要努力,将来让他们也能拥有体面的生活,至少,不用再乞讨为生。
这是路瑾渐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感到惊讶。
没有人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其中暗含了多少心疼,也没有人知道,路瑾渐在听到这句话后,心中有多感动。
路觅舟永远都不会吓唬他,也从未希望着,他成为什么样子的人,他真心心疼着他,且对他所说的话,都是他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他根本就不需要教他什么,他只要让他看到,属于辟海求岳路觅舟最真实的样子就够了,只要如此,他身上的光,也就自然会照耀到他身上来,驱散所有的黑暗,与路觅舟相比,蔺天劫之卑劣,只会令他不耻。
紫帝剑漆黑的眼珠子颤了颤,因为非是人肉之躯,也非是人眼之珠,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双眼睛,到底是在表达什么。
路瑾渐冷着脸,拔出了刀。
就在拔刀的瞬间,面前的残躯,又发出了诡异阴森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
路瑾渐微愣。
不及反应,身后一股巨大的气力席卷而来,猛地将艾渺给提了起来,散落在远处的万千剑光齐聚,悉数对准了被挂在半空中的艾渺。
路瑾渐惊了惊:“住手……”
是他疏忽了,从刚才开始,紫帝剑的目标便不再是他了,他一直都在准备着,向着艾渺去。
果然,这才是他的行事作风,伤害别人,永远都不用最直接的手段,却又总是,让别人无法挣扎。
紫帝剑看着他的表情,那残破不堪的半张脸,狰狞可怖地笑着:“你还真是,跟他一模一样的天真,这份天真,当真令我感到厌恶作呕……”
路瑾渐有些慌了,却又不敢乱动:“不要动她……”
面目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男人再拔剑,根本不理会他的紧张,直接切下了艾渺的一只右手。
被拉扯着挂在半空中的她艰难地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鲜血迸出,一只无力地张开的手掌,掉落了下去,此时,她才感觉到剧烈的痛感,惊叫出声:“啊啊啊——”
路瑾渐心头一紧,腿却莫名软了几分:“不要——”
“哈哈哈哈哈哈……”
死尸残躯一般的男人笑的更开心了。
他现在这幅样子,刺穿心脏根本就不能把他怎么样,反倒是他一心一意护着的这个女子,脆弱不堪啊。
路瑾渐从来都没有想过,时至今日,他还是会回想起多年前,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在乎的东西被剥夺,想要去守护的人渐渐死去的无能为力感,这股无能为力,于他而言,像是足以顷刻吞噬他的深渊,他该救她的,强大到了这个地步的他,该从这个家伙手中将她救出来的,他明明说好,要保护她的,可他竟然,什么也做不到,整颗心都在颤抖着,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不可言说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
邪恶放肆的笑声中,男人提着无力挣扎的女孩,眼看着不远处,路瑾渐那双写满了恐惧的双眼,心中的喜悦与快感飞上眉梢,他抬起左手,手指化为锋利的骨刃,猛地从女孩背后,穿过了她的胸口。
脆弱的生命,有如昙花凋零。
“这美味的恐惧,真是让我,难以舍弃这迷人的世界啊……”
路瑾渐瞪大眼睛看着他掏出了艾渺的心脏,右手抖了抖。
叮锵——
霁月刀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他张开嘴,猝然间大喊出声:“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