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林羽音并没有料到，对萧见钦来说，她所告知的真相，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机会。
路瑾渐猜到了，林羽音会用何种方式打发这位三辰国战神。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天吞朔夜宫的时代，但是他的身份，仍有一定的震慑力，只要能够让萧见钦收手，三辰国这边也会聪明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强行让这次的事态发展下去，对三辰国一点好处都没有，尽管现在的新派武修，都不待见古派武修，可三辰国的那几位长老，也都不是蠢货，他们深知，天吞朔夜宫从未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且永远都不可能，彻底消失。
萧见钦离开林羽音府邸半个多时辰后，路瑾渐和艾渺才离开后院，往前厅去。
路瑾渐并未担忧自己的情况。
倒是艾渺，眉目间常露忧心思绪。
他察觉出了她的担忧，行至半途，转头安慰了两句。
“没事的，林羽音出面，李子秋的事情你完全不用再担心了。”
“我不担心他。”
“……”
艾渺停住脚步，站在长廊上，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我担心你。”
路瑾渐微微怔了怔：“……担心我做什么，放心，我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
艾渺低眉：“其实很早就想说了，你的状态，看上去有些不好，你的眼睛……”
他的眼睛这几日总是一片血红，像是完全没有休息一般，精神状态极差的模样。
路瑾渐又是一愣，随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解释，细想一番后，还是不做解释了，这要解释起来，又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而且，她要是听了，恐怕只会更担心。
“你说这个啊，真的没事的，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恢复了。”
“……”
“真的，我看上去像是会骗你的人吗？”
“……”
“真的，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说的话。”
“可能，是前几天进了沙子吧……”
他尝试强行解释，她见到他这般紧张，自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路瑾渐想了想，转开话锋：“对了，你晚上……”
艾渺听到他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开口：“啊？”
她其实是很想说点什么的，至少，不要让他觉得，她像个闷葫芦一样无趣。
路瑾渐略显惊讶，似是很意外，她会突然接话，他微滞一瞬，随即说道：“我是说……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艾渺无言：“……”
他继续问：“你晚上想吃点什么呢？”
艾渺看着始终温和带笑的他，莫名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坚决，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拘谨什么的，她可以将她心中所想，袒露于他，可以信任他，可以安心地接受他的保护，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因为她那么那么的喜欢他，喜欢，本就是会让人开心快乐的事情啊。
她露出笑容，说道：“想吃肉！什么肉都行！”
从今以后再怎么孤立无援，都赶不上过去的她所经历的逼仄的生活。
她曾经想过很多遍，一个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是会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人求助，还是遁入黑暗，亦或者是以最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个问题还有另一种答案，那就是，她从来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孤立无援。
饥饿困顿，一无所有，甚至不曾被人当成人看待，那样的生活，她都经历过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世界的光。
林羽音处理完萧见钦的事情后，过来寻他们时，正巧看到他们在走廊上谈话。
他们相对站着，身影掩映在挂在回廊上的青藤之中，这一幕看起来无比普通，日光不算太明亮，可她却觉得，眼前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着出人意料刺眼的光，他们的眼中，都看得到对方的样子，这种眼中有着另一个人的感觉，林羽音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父亲曾说过，每个地方，都有那个地方吃人的规则。
她是大夫，可她改变不了这吃人的规则。
在这吃人的规则下，每个人，除了生命前几年，有人用血肉为其撑开的保护伞之下以外，没有乐园。
并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有这样一顶保护伞，也有可能是长着刺的毒藤。
与她林羽音的人生相比，艾渺与路瑾渐的人生，大概都是这般了。
他们都没有保护伞一般的亲生父母。
总有人不染纤尘，又不得不满身血污地面对自己那不为人所知的一切。
他们的身上，有着她无法企及的力量，被她仰望着，同时也被她惧怕着。
林羽音回想起了母亲的离去与父亲曾经的消沉，又一次恍然明白了过来，这个世界，不会给予任何人特殊的怜悯，每个人都会被命运的齿轮，残酷地碾压，就好像，月派那些转动的机器一般，冰冷，漆黑，密密麻麻。
在一旁看了良久的林羽音回过神来，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林羽音看了路瑾渐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已经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在三辰国久留，时间长了，难免有变，虽说如今古派式微，可你无法保证，不会有人利用你的身份做文章，”
路瑾渐回道：“我明白，最近多谢你了。”
林羽音不以为意：“无用的谢辞省了，说几声谢谢，真相都是我得你一份人情，对我来说，这是门不亏的生意，来日方长，总会有需要你的地方，而你路瑾渐向来很会将这种人情记在心上。”
路瑾渐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你这算是褒还是贬。”
林羽音说：“是我对你的夸赞太不明显，还是你想从我嘴里，再套一番好话？”
路瑾渐连忙摆手：“可别，还是算了，你这女人，再开口，怕是要损人了。”
他一直觉得，林羽音是个骨子里很傲慢的人，也不知道她这傲慢是跟谁学的，在他印象中，不管是林酒温还是她母亲苏月湾，都并非傲慢之人，她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了呢？唯一的合理解释，大概是她，自小浸染在一个新派蓬勃发展的特殊环境之中吧，不知不觉中，便生了这古怪的优越感。
坦白说，路瑾渐是不怎么喜欢这女人的。
但他得承认，她很厉害，也是个足够聪明的女人。
林羽音又看向艾渺：“渺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艾渺跟她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扶云很多地方，都有着各式各样的新派学院，我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学习……我还是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器械师……”
林羽音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当然，我帮你，与他无关，所以渺姑娘，也无需有什么负累。”
从刚才那一刻开始，她就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她了。
与路瑾渐相比，艾渺的确更让她觉得舒适。
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她不去帮她呢？
艾渺不懂她心中所想微妙的转变，只当她客套，也没特别放在心上。
林羽音也很识趣：“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有我的事情要去忙，你们可以继续你们的事情。”
“什么，我们的事情……”
艾渺略显尴尬。
说的好像他们正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样。
不等她回过神来，林羽音便转身离去了。
路瑾渐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笑，又安慰了艾渺两句：“你看，她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没有问题了，不必担心那么多的。”
艾渺似是放下心来：“嗯，我不担心。”
可他看得出来，她总有担心的地方。
他知道，她在他面前，仍旧有着心上的负累。
“我们出去吃晚饭么？”
“嗯……”
“吃烤鸭怎么样？”
“好。”
“我都不知道渺渺喜欢吃什么。”
“……”
“不过，比起你喜欢吃的东西，似乎，知道你讨厌吃的东西更重要。”
“我……我讨厌吃菜根……”
“为什么？”
“因为很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有菜根吃。”自小到大，我都只有菜根吃。”
“……”
“那时候我爹还算不得发达，家中有些清贫，爹娘总是教导我，成为一个谦逊有礼的人，孝顺温柔，每次娘做好了饭，她与爹都教导我，将更好吃的菜叶，留给年幼的弟弟……后来家中发达了，我们家也经常能够吃得起鸡肉时，爹娘又教导我，将鸡腿留给需要长身体的弟弟……所以我，一直都很讨厌吃菜根，喜欢吃鸡腿……”
艾渺说着话，慢慢地跟着他往前走，眼中写满了不可明说的惆怅。
路瑾渐听她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所处的那种世界。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喜欢，以后就都可以尽情地去吃。”
艾渺抬眸：“我不该跟你说这种话的，我也不希望，你来同情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