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结局,所有人都幸福圆满,盛世太平。
这是当真的吗?
熟料,这世间从未有过真正的盛世太平。
在蔺天劫死后的多年,后世动荡仍旧难平,海兮遥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站在窗前,望着满院梨花,感叹一生命途多舛。仔细想想,她这命途多舛,或许真算不了什么,从象征着大义与美丽的兮遥仙子,到现在隐蔽于世的海兮遥,她倒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多轰轰烈烈的事情。
她似乎变得越来越聪明了,聪明到了,有了足够的力量,与楼席萝对着干了。
只可惜,那个女人,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了。
失去楼席萝的她,好像失去了某个很重要的乐趣——时至今日,她倒是能够理解当时的蔺天劫了。
但是,她没有蔺天劫那么深刻的执念,这大概也是,她比蔺天劫出色的地方。
她始终觉得,自己比起蔺天劫,更适合去做一个搅动天下的大反派。
奈何她没有他那么强的力量罢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蛰伏着,不断地收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情报,她早已将整个世界掌控在了手中,唯一所欠缺的,大概也只有,那毁天灭地的力量而已。
她写过很多很多书。
除了她与楼席萝以及路觅舟的那些故事之外,她还写了更多的,自己不曾参与,却亲眼见过的故事。
在古派与新派更迭之时,扶云的大乘禅宗,尚算昌盛,彼时的大乘禅宗,传佛大任皆在传说中的小慧佛定玉手中。
禅宗小慧佛定玉是禅宗内,唯一代发修行的弟子,他慧根极深,常年跟随在师父身边修佛,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禅宗不可破的防御,任何新派武学在他面前,都无几分作用,这本该算是扶云大陆古派武修的最后一份坚守了,可没想到的是,小慧佛定玉,在一次东南水患中,结识了渔国公主。
那渔国公主来自北海,途径扶云,恰逢扶云东南大水。
身为渔国人的她,对此颇有经验,选择了挺身而出,帮忙治理水患。
结识禅宗小慧佛定玉之后,两人凡心初坠,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的感情,发展于新派势力崛起的初期,在新派势力的打击之下,水患难以料理,又碰上渔国公主的追求者的阻碍,定玉算是遭遇了人生罕见的危机,最后的他,面临着拯救苍生,还是拯救她的宿命抉择,定玉为了两不负,坐化于扶云东海。
在海兮遥看来,他该与她一起死的,或者说,在定玉死后,那公主也该去陪他的。
可事情并非如她所想。
他牺牲自己,救了所有人。
而她将永远,带着对他的思念而活,且背负着渔国的将来。
海兮遥算是认识禅宗小慧佛定玉的,她又是正正经经的扶云人,了解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不算困难,她喜欢收集情报,只是,看的多了,有时候难免想得多。说来,定玉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在扶云东海的坐化,连同白鸿起之死,直接导致了扶云大陆古派武修以及古派佛修的衰落之路吧?
想起所谓的新派武修,海兮遥倒也觉得颇为好笑。
她并不是很看得起这些东西。
尽管她算不得威能盖世,但是在古派武修中,她并不弱。
新派的那些东西,在她看来,有如小孩子过家家。
在际空大陆,就有一群爱过家家的人。
前任际空尊者慕容允争,可以说是推行新派的先驱。
她本以为,这只是他的某种手段,后来才知道,这的确是他的某种手段,只不过是他用来给他自己正名,且合理退休的手段之一罢了,谁能想得到,孤身多年的慕容允争,是个喜好男人的男人呢?海兮遥曾经去找过慕容允争,试图与他做一些交易,一些有关于新派,有关于蔺天劫的交易。
但是海兮遥没有想到,哪怕天吞朔夜宫不在了,慕容允争对楼席萝仍然有着不可言喻的忠诚之心。
就算当初楼席萝救过他,他也没有理由如此。
慕容允争说,他不会去害自己的朋友。
海兮遥告诉他,楼席萝可不会将他当成真正的朋友。
慕容允争回答她,他的朋友只分他认可的,与他不认可的,不在于是否是认可他的。
海兮遥无法与之沟通,便离去了。
那一次机会,也是海兮遥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司徒家的公子。那位司徒公子叫什么名字,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她那日见到他时,他被禁锢在慕容允争府上,听府中下人说起,他在府中,备受慕容允争的折磨,海兮遥有所不明,于是特地去调查了一番,而后才知道,在际空大陆的变革之中,慕容允争与司徒家的那位公子,关系不浅,两人之间可谓是爱恨情仇不断。
到那时,海兮遥才回忆起来,自己记得深刻的,那位司徒公子看她的眼神。
数年前,他见到她时,所露出的极其厌恶的眼神。
那不仅仅是厌恶她这个人的眼神,而是……
厌恶女人的眼神。
知晓了慕容允争与他的事情之后,她终于算是明白了这个眼神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这一切,终究与她无关了。
海兮遥写的书中,人们最感兴趣的,仍然是楼席萝那个臭女人与路觅舟的故事。
不管是她编造的何种版本,人们总是很爱关心,楼席萝与路觅舟之间的结局到底如何。
常有人想要找到她这个写书人问一问,他们之间最后怎么样了。
海兮遥只觉得这类人愚昧无知,活该被她欺骗。
结局?
哪有什么结局?
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楼席萝与路觅舟现在怎么样了,就算她知道又如何?
这世间万物,都没有所谓的结局。
她踏足过的土地太多太多了,看到过故事也太多太多了,而这些故事,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念及此,海兮遥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她,像个老谋深算的女智者。
当然,她自己也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足够优秀的,老谋深算的女智者了。
悠长的叹息落下,身后突然传来了充满磁性的男声。
“你是在想,明天要编造什么样的故事来欺骗世人吗?”
海兮遥转头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全身不着片缕的年轻男人,英俊帅气。
他生的俊俏,是个很有精力,也很会伺候她的人,却独独不是她会动心的男人。
她朝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即说道:“真亦假时假亦真,人们喜欢在虚假中寻求他们所认为的真相,我只是在满足他们的欲望。”
一丝不挂的男人走到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我看过你写的那些故事,的确,精彩纷呈。”
海兮遥还是微笑:“我写的,可不只是故事。”
“我知道,至少,有一些是真的。”
“也不仅仅是真的。”
“……”
一切只是她的工具。
只要她活的时间够长,她就一定会做到的。
超越那个女人,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或者说,以她自己的方式,将她踩在脚底下,哪怕她本人并不知情,她也要做到。
男人好似很了解她:“你又在想你说的那个女人了?”
海兮遥不回话。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么?”
“你太在乎她了。”
“难道不是憎恨吗?”
“这并不是憎恨。”
“那你觉得是什么?”
“就是在乎罢了,你很在乎她,你想让她看见你,可惜,就好像姐姐你所说的那样,她看不见你,对她来说,你的存在无关痛痒,不管你多么努力,她都不会看见你的,要说这是恨,那未免太牵强了。”
“……”
他觉得,她对她的感情,该当算是一种认可。
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她很认可她,且希望她能够认可自己。
在她的内心深处,想要成为像那个女人一样的人。
海兮遥觉得他的说辞有些可笑。
她笑了起来,直到他松开她。
海兮遥说:“事实上,我并没有要反驳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过于自以为是了,你们这种男人,总是自以为,很了解女人,依靠着这种了解,便能够掌控女人,其实,你们根本不懂女人,也只有蠢类,才会被你们掌控。”
他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兮遥姐姐……”
海兮遥轻轻笑着:“你上回跟我说起的事情,我会替你处理,但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以后不用再来了,更不要尝试做一些愚蠢的事情,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的脸色微微白了白,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最后只得应了一声。
“是……”
她真是冷漠无情的女人,实在是过于骄傲了。
他满心不悦,又没有办法显露出来。
海兮遥知道他大概会在心里咒骂她是个放荡又刻薄的女人,不过她并不在意。
就好像他所说的一样,她很在乎楼席萝。
但这在乎,无关于憎恨。
她现在的一切,其实也只有她自己不可言说的求胜心罢了,她的确不恨她,她甚至应该感激她。
总之,她很享受如今的一切。
活了这么长时间,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她还将,活到下一个时代,总有一天,会轮到她海兮遥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