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了,成为了天地尘埃的时候,路觅舟却醒了过来。
在一把剑里,醒了过来。
一醒来,就见到了那熟悉的,却又模糊不清的沧桑身影。
“又是你。”
“我是谁?”
“你不是说,你是圣祖么?”
“我是。”
“……”
“我只是在问你而已,看来,如今你还是很清醒的。”
“这是哪里?”
“这是太初。”
“什么?”
“太初光觉剑。”
“……那我呢?”
“你已经去往永生了。”
“……”
“也可以说是,死了。”
“……”
路觅舟沉默。
老者继续说道:“现在的你,能否看清楚,这个世界了呢?”
路觅舟还是沉默:“……”
老者说:“你看看你这个世界,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形形色色的生活,快乐与悲伤共存,有人挥霍无度,也有人为了吃上一口饱饭,劳碌奔波,修行入武道,也是一样,有了为了不被人所欺,磨砺自己,有人为了拯救他人,求得更强的力量,在巨大的平凡之下,又是数不清的不平凡,数不清的不平凡之下,更有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秘密。权与色之间的交易,财与武力之间的交易,有人选择沦陷于浑浊之中,有人在此浑浊之中挣扎……”
路觅舟仍旧没有回话。
这个道理,他似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师尊在世时,曾经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苦?
体会别人的苦难,一直都是个世间难题。
老者问他:“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救人?”
路觅舟说:“是为得道。”
老者轻轻笑了笑,说:“得道啊,修行的目的,是为得道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已经成功了。”
路觅舟明白,也许,他已经成功了。
从浮世苦难中跳脱出来,参悟剑道极限,便是他的得道。
他从无悲无喜舍弃情爱,到参与其中,去体会经历,最后,放下这一切,便代表,他能够从这世间苦难中脱离出来了。
剑修之道亦然,从一无所有,到登临帝境,最后的一剑,却是返璞归真,什么都没有的一剑。
这是他的得道啊,他已经,成功了。
此时,老者却补充说道:“只是,成功得也不那么彻底。”
路觅舟不明白:“什么意思?”
老者说:“因为无悲无喜的得道,本就是个谬论。就好像无所不能的神一样,神为何是神?因为神无所不能,可神,能否创造出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呢?神能吗?这个问题,正如方形的圆,从一开始就是矛盾的。你放下她,领悟终焉之剑,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救她,你又如何,得道呢?”
所以,以剑入圣,本就是个谎言。
路觅舟问:“那你呢?你算是什么?”
他不是创世圣祖吗?
是那无所不能的圣祖啊。
老者说:“我是你的想象,存在于你们所有人的想象之中,但你觉得我是真的时,我就会是真的。”
路觅舟开始疑惑了:“那么,我想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吗?”
老者又微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
“……”
路觅舟并不觉得,这个家伙是完全的想象。
也许,他只是想让他知道,只要他当真想去做什么,便总有办法。
他想要,做点什么。
老者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你多年前,做出的一些选择,与此剑渊源甚深,也留下了一些机缘,太初光觉剑,是你入圣所必需,却也能,让你重新选择,不管是身为剑,亦或是去做凡人,都在你一念之间,我也是你的一念之息,你希望我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我便会助你一臂之力。到现在,你应该也明白了,结果会如何了。”
他以剑入圣是真的,他做到了这一切,可他也注定,回到他所想要回到的地方。
因为,这才是他所愿的。
路觅舟似乎是明白了过来:“我要回去,是为了席萝,却也不仅仅,是为了她,我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因为我爱她,也爱着与她相处的一切,爱着生活在那个世界的我自己……我要,回去……”
爱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太需要勇气的事情。
不管以后,还会发生怎么样的苟且,他和她,都不会为此而后悔。
老者说:“世人对爱情,总是充满了错误的认知,他们以为,舍弃世界为一人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殊不知,一个人若是连他所处的世界都没了留恋,没有情感,也无法做到,热情地爱着自己,又怎么有能力去爱另一个人呢?”
路觅舟说:“是,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爱席萝,但绝对不会为了席萝,做出背弃全世界,残忍地伤害他自己的事情。
他只是,顺着爱她的心意,爱她罢了。
蔺天劫可为了她摧毁全世界,与任何人为敌,为了她,也能仇视全天下的女人。
可那,当真算是爱么?
那只是迷妄。
老者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虽然说,她是个福德很深的女子,但她上辈子,做过很多错误的选择,过着与今生完全不同的生活,穷苦又孤独,可怜到甚至为一日三餐而劳碌,一生所求,似乎也只不过有人疼爱,然而她却是到了一生的终点,才明白,很多东西不能寄托于他人,哪怕是今生的她,也是不如你清醒的,但好在,她福德够深,总算是不至于上辈子那么狼狈。”
“上辈子……当真,有前世今生吗?”
“对你来说,没有,对她来说,却是真有的。”
“额……”
“都说了,她福德很深,与你不同。”
“那这福德,到底从何而来?”
“机缘,她与我的机缘。”
“……”
“我的百界之劫,以及她一念之间的善念。”
“……所以,是她做了什么好事?”
路觅舟对此颇为无奈,她做了好事,导致圣祖赐了她一段特殊的机缘?是该说,命数如此,还是说,秉持善心,当真会有好报呢?
他不信命,对这些话,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路觅舟转开了话题:“对了,蔺天劫呢?”
老者说:“他还活着。因为,终焉之剑,并不是杀人的剑,而是永劫之剑,诛心之剑,此终剑之下,他会万劫不复,永远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彼时的路觅舟不懂他的意思,只知道,他要重新回到席萝身边了,而蔺天劫,就算不死,他的一切也该彻底结束了。
直到后来才明白,圣祖所说的诛心,不是普通的诛心,而是被宿命紧紧困缚的,蔺天劫真正的死去。
……
席萝整个人都病恹恹的。
虽然,她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她的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般,行动能力低下。
铁牛过来看她时,她一如既往,侧躺在床榻上,看着不远处,摆放着的太初光绝剑,很是虚弱无力的模样。
他走到了她面前,直截了当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阿娘。”
席萝并没有让他走开,她眼神中,充斥着想要努力起身的气息。
可她难以行动,郁郁至极。
“铁牛牛来了……”
少年蹲在了床榻边,认真地看着她。
失去路觅舟,他的心情并没有多好过,可他始终觉得,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加重她的负担。
他很清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了这幅样子。
这段时间,他每次过来看她,她都在与他说笑话,她甚至也会笑的很开心,但是不管她如何笑,她的身体,都难以动弹,楼邪本以为,她是因为元基离体的时间太久,才会有这么严重的不适反应,可林酒温看了之后,却说没有任何问题,那时起,大家就都明白了,如今的席萝,有着她自己都难以搞定的心理负担。
说悲伤吧,她也没有多悲伤的样子。
席萝的理智,不容许她悲伤。
因为她是伟大的邪皇陛下,她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悲伤呢?
这实在是有损她邪皇陛下的格调。
但她控制不了她的身体,她没有办法,让她的身体跟她一样理智。
这半个月来,她不是不愿意起来,她是真的没有办法起来。
铁牛无奈苦笑:“也就阿娘可以这么任性了,这要是换做别人,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不吃不喝,还什么也不做,坟头草都三丈高了,不过阿娘,你这样下去,妹妹她出生以后,整日冷着脸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因为比起弟弟,我更喜欢妹妹。”
“臭小子……”
“最好是像性子与阿娘一样的,这样的话,相处起来我会很开心。”
“还早着呢。”
“其实很快的,快到我都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时间一直都很快……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少年微微低头,没有回话。
他觉得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他想要成为,如同路觅舟那样的人。
席萝道:“其实我这段时间,每天都在想,我应该好好试一试你功练得怎么样了,但是我始终难以动弹,也没有食欲,就好像,人还活着,身体却诡异地死了一样……铁牛,这非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