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芷没法走出雪阳宫,丧事都是蒋瑛和屏儿处理的。
只是尸体放在平板车上要被推出去的时候,徐青芷却还牢牢抓着车不愿松手。
这一别,便是再也见不到了。
人见不到,声音也听不到。
就会知道,徐姑姑是真的彻底走了。
蒋瑛上前劝,“娘娘,早些让徐姑姑入土为安吧。她自由了。”
蒋瑛是懂徐姑姑的。
徐青芷终于松了手,笑了笑,“你说的没错。她自由了。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再不会和我一样困在这里。”
她看了看蒋瑛,道,“她的事情辛苦你了。”
“娘娘放心。”
在外面的宅子里设了灵堂,请了高僧做了法事。
原以为没有人来吊唁的。
谁知道来了人。
裴兰身边的林姑姑来了。
既是来吊唁的,自不能赶人。
林姑姑烧了些纸,对着徐姑姑的棺材道,“贵妃娘娘让我带句话,你人挺好的,可惜了跟错主子,若不然也能多活几年。”
屏儿气不过,上前道,“若是跟了别的为非作歹的主子,缺德事做多了,保不齐是要下地狱的。”
“放肆!”林姑姑呵斥一声,抬手便要去打人。
她高高举起的手腕,却被人一把给抓住了。
林姑姑抬眼望去,是王忠。
他面露凶光,手上使了力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这些人跟在皇帝身边,杀伐决断,不带眨眼的。
林姑姑瞬间有些怵了。
可她是贵妃身边的人呢,和王忠不同的。
她虽然痛,可还是威胁,“我可是奉贵妃娘娘的命令过来的,王大人好的官威,竟这般欺凌老弱。”
屏儿虽然气这林姑姑,但也不想王忠惹了麻烦。林姑姑背后的是裴兰,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
“我看你一点也不是老弱,死人跟前还乱说话。方才不是还要打人吗?这会子又示弱了?”
屏儿拽了拽王忠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冲动,将人赶走就算了。
林姑姑不依不饶,“王大人这番举动,我一定回去好好说给我们贵妃娘娘听。”
“姑姑打算说什么?”
伴随着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王忠身侧又走过来一个人,正是沈墨。
这位是谁?便是后宫的妃嫔都不敢招惹的人物。
林姑姑感觉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沈墨没什么语调的说道,“死者为大,还来这里说这些未免不合适。若诚心,便烧柱香走人。若无心,何必讨嫌?”
林姑姑无言以对。
“王忠,放人。”
王忠用力一甩。
林姑姑只觉胳膊要脱臼,哎呦一声,也不敢多发作,匆匆走了。
屏儿十分惊讶,“二位大人怎么来了?”
王忠正要说,却听沈墨轻咳一声,他便道,“正好休沐,听闻了徐姑姑的事情便来了。”
屏儿更不解,“你们和徐姑姑没什么交情吧?”
王忠眼神闪烁,去看沈墨。
沈墨气定神闲道,“打过几次照面。”
王忠又打哈哈,“我们来吊唁也是好意,你别问东问西了。你这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使唤。我有的是力气。”
屏儿道,“你们来吊唁,没有让你们做事的道理。上柱香,到那边坐着,我给你们上茶。”
屏儿和徐姑姑也有感情的,这种情境下,不可能不哭。王忠看着屏儿眼睛是红肿的,心疼道,“你别忙活了,我们俩也不渴。你别太累啊,我心疼。”
屏儿脸红了一下,又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
沈墨和王忠郑重其事上了香,对着徐姑姑的棺材拜了拜,这才到了一侧。
蒋瑛瞧见了,行了礼。
“多谢沈大人和王大人来一趟。”徐姑姑只有雪阳宫的几个亲人。
徐青芷还不能过来,想起来不免孤苦。
如今看到沈墨和王忠来,蒋瑛也有些感慨。
“你别放在心上,大家都是朋友嘛!”王忠笑了笑说。
沈墨斜眼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劈柴,这里总要烧热水。”
……王忠直接被发配到后院去了。
王忠走了之后,蒋瑛道谢,“小的替徐姑姑谢谢沈大人。人走了,有人来吊唁,总觉得活着的时候不算很差。”
她说起来有些苦涩。
这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母亲是个妾。
娘家那边闹翻了许多年不曾来往。
她走的时候,也快要过年了。葬礼办得十分草率,没有亲族来,就更显凄惨。
只有她一个人一直跪着哭。
她虽然小,可这样的情形,她一辈子忘不了。
沈墨道,“有些人活着是受苦,死了才是解脱。人死了,活着的人做再多,没多大意义。”
蒋瑛猜想,沈墨也是想到自己了。
她抿唇点点头,道,“沈大人去那边坐着喝口茶吧。”
沈墨点头。
坐下之后,正喝着茶,王忠回来了。
他问,“我和屏儿这交情犯不着过来,大人拉着我一起,怎么来了,却不肯承认了?”
沈墨道,“没什么好说的。”又警告,“以后也不要提。”
王忠讪讪。
沈墨手里捏着茶杯,看着前方,蒋瑛忙碌的身影。
在宫里,为奴为婢者,日后大多就是这样一个归宿。运气好的,到了一定年纪,被放出宫去,可那时候也已经年纪不小,再求个好婆家,已经是十分难的事情。
蒋瑛呢?
她的打算是什么?
她以后的归宿又在哪里?
没多久,就要出殡了。
到底不是大户人家,不用停在灵棚里多久。加上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也怕尸体发臭。
从宫里带了些徐姑姑年轻时候穿过的衣裳,屏儿拿着烧了。
衣服颜色都褪色了,但能想象出来,以前的时候是很艳丽的。
屏儿难免又抹眼泪,竟不知道徐姑姑年轻时候也穿的这么鲜艳的。
沈墨没走,是想着会不会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他一进门就看出来了,这宅子平时没人住,所以家丁很少。不过抬官的人肯定已经安排好了。
王忠想的不一样。
他难得有空出来,想多看看屏儿。只要屏儿不赶,他可以一直待着。
出殡没有大张旗鼓的办。
在郊外物色了一块地,就把徐姑姑葬在了那里。
李洵坐了马车去的。
下葬之后,李洵上前鞠躬,送了最后一程。
蒋瑛这几日太忙太累,每日睡不到几个时辰。办这个丧事,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她和屏儿亲力亲为。因没有办过,很多事情也不懂,难免有手忙脚乱的时候。
且她内心里还是伤心的,只是一直不肯表现出来。徐姑姑在雪阳宫的时候教了她很多,对她也是十分温和。
现在人下了葬,她一直绷着的肩头终于松了下来。
这一松,似乎提着的一口气也泄了。
突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她就站在李洵身侧的,帮着抬抬棺的人,埋了土,就已经走了。所以跟前没剩几个人。沈墨和王忠既然跟了过来,便想着等李洵拜完之后,也去拜一下,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蒋瑛倒下的时候,李洵正转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做任何考虑的直接将人一把搂住了。
屏儿也看到了,忙过来询问。
李洵问,“他是不是今天一直没吃东西?”
屏儿想了一下,道,“奴婢倒没注意,不过小瑛子一直在忙,兴许是忘了。加上这段时日,他的确很累。殿下……”
李洵道,“你把这里处理好,我带他回去。”
屏儿还觉得有些不妥,李洵却已经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他也太轻了?
李洵皱皱眉,将人往上托了托,直奔马车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沈墨和王忠都看在眼里。
“这九殿下对身边的奴才还怪好的嘞。”王忠笑呵呵的说着,本意是觉得屏儿在李洵身边,他也挺放心的。
可是一扭头,怎么沈墨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沈墨的手暗自握成拳。
内心强压着的一头小兽,在看到那样的情形时,似乎要喷薄而出了。
他头一次,不想再强压住,而想放任,顺着自己随心所欲一次。
——
刘张氏坐了马车,要去赴约。她和张相夫人约了在一家酒楼一起吃午饭。张相夫人也是会享受的,京都城内好玩的地方她都愿意去。
两个人一来二去的早熟络起来。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送葬的队伍。
刘张氏觉得晦气,甩甩帕子,道,“这哪家办丧事?正好挑了这么个时候,晦气的很。”
丫鬟开导,“见棺,是升官发财的。夫人这是好事情。”
两句话又把刘张氏说笑了。
她如今运势的确好,攀上了宫里的贵人,自己女儿的事情兴许也能有着落,多好啊。
她撩开了车帘望了望,疑惑道,“这是谁家啊?排场不大,但又是上好棺材。”
丫鬟也不知道,问了车夫。车夫常在街上行走,事情都知道。
车夫道,“听说是宫里的一位老姑姑,在宫外办了一场法事。”
刘张氏嗤之以鼻,“不过是个奴才,办了法事,难道来世还能改命不成?”
倒没再继续说下去。
没多久就在酒楼二楼包厢见了张相夫人。
刘张氏上前先行了礼,毕竟家里的官不比张相。
张相夫人瞪她一眼,“我又没有官职在身上,瞧你,每次见我还这般郑重其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什么女官呢。”
刘张氏笑说,“可不是女官?专门管着丞相大人的官啊。”
张相夫人乐起来。
刘张氏挨着张相夫人坐下,问,“娘娘那里可有结果了?”
张相夫人叹气,“没有呢。这转眼又过了两个月了,还是没反应。而且现在贵妃娘娘获宠,又有别的妃嫔。皇上也不常去珍珍那里了。我愁得慌。”
刘张氏拍拍她的手,“好事不怕晚的,别急别急。”
两个人喝点茶,叫酒楼的人传了菜。
两个人边吃边聊,刘张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妇人家在一起,本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扯闲篇。
刘张氏道,“西街街尾周家,夫人知道吗?”
相府在东街,西街她去的少,何况还是街尾,可见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人家,张相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只顺嘴问了一句,“他家什么事?”
筷子没停,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兴致寥寥。
刘张氏道,“嗐,夫人怕是不认识。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他家的事情挺有意思的。这家的少爷有个妻子,好几年了,一直无所出。婆母便以无所出,要儿子休妻。儿子和媳妇感情还算好,不大愿意。媳妇自己也掉眼泪,她自己没孩子也着急。闹了一阵,婆母又给给儿子纳妾。媳妇不愿意,又开始闹。这事情本也不稀奇,纳妾生子都很正常。可你猜怎么着,前几日听说媳妇怀上了。现在婆母拿她当个祖宗供起来了。”
刘张氏乐起来。
张相夫人却笑不出来。不仅不想笑,还觉得刘张氏有点缺相。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不爱听这些?
谁知道刘张氏话锋一转,小声道,“夫人知道为什么突然怀上了吗?这里面可是有门道。”
张相夫人来了兴趣,问,“什么门道?”
刘张氏声音压得更低了,“听人说,这周家少爷自己是有隐疾的。只是这年代,哪有男人承认的。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这媳妇怀疑了,但没做声。眼看着自家婆母这么欺负她,她又委屈又气。索性也走了旁门左道。”
刘张氏停了停,张相夫人的兴趣完全被勾起来了。她才继续说,“她在外头找了个健壮的男人。没多久就怀上了。”
张相夫人大吃一惊,“这哪里行?这要是被发现了……”
“怎么会发现?这事儿自己自己不承认,又不能抓奸在床。有了孩子,联系就断了。这辈子都不见。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周家媳妇过得可滋润了。除非是哪天知道自己儿子不能生,否则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改不了了。”
见张相夫人还是吃惊,刘张氏呵呵一笑,“咱们就是闲聊,夫人别往心里去。”
可张相夫人已经往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