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隔日就带着刘太医去见了徐荣。
状况果真不大好。
用了药，勉强还能支撑半年左右。
李洵不免难过。
徐荣却十分洒脱，“我这一生跟着大哥戎马倥偬了小半辈子，现在也算是儿孙满堂，值了。洵儿，这些就别让你母妃知道了，免得她难过。”
李洵虽觉得不妥，可还是应下了。
相信徐青芷已经对徐荣的身体有个判断，他也不必非要说出来了。
徐荣很喜欢李洵，还拉着李洵在院子里练一练长枪。
他长枪一扫，便掀起尘土，伴着一阵风吹过面庞，虽没有杀气，也能觉出那风的力道。
听说李洵从小就没练长枪，徐荣就觉得有些遗憾。
“你娘小时候厉害呢，便是那些同族的兄弟都打不过她。所以自小她就不爱和他们玩，个子不高，却不大瞧得上他们。”
李洵听了也不免露出一点微笑。
“你娘后来连我都瞧不上了，我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结果教会了徒弟，要饿死师父了。还不能打不能骂。她要是去和我大哥告状，我就得被提着耳朵训斥。”
这情景可以想象，当初徐家的人都是一条心，过得格外快活。
李洵便又笑了。
蒋瑛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李洵出了宫，似乎也更高兴些。怎么说呢，那表情都不是绷着了，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淡淡的阳光勾勒着他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道身影，芝兰玉树，婆娑于人间。
徐荣收了长枪，问，“你打小可练过什么？”
李洵道，“我身子弱，练得少。”
“还是要练，强身健体。你身体一直不好，可能也是因为少了锻炼。”
李洵称是。
两个人才见几次面，竟能聊得十分投机。
李洵回到宫里，便会将徐荣和他谈的，言简意赅的和徐青芷说。
但他用词十分枯燥，更不会绘声绘色的模仿徐荣的说话口气和表情。有时候就是这些才觉得有乐子。徐青芷对这个儿子颇有些无奈，便叫了蒋瑛去学。
蒋瑛就在旁边看着呢，虽记不住全部，七七八八的也能说一些。
尤其是那些有意思的，她描绘出来，徐青芷总能笑出声。
她这四叔就是这样的。
李洵坐在一边喝茶，不叫他说更好。他就不喜欢做学人说话的事情。不过去看蒋瑛和徐青芷你一句我一句的，也觉得画面好。
若是以后日子里都是这样的情形，多好。
李洵顿住。
这一日，李洵没有出宫。
徐青芷劝他的，不能天天往宫外跑。次数多了，就惹人目光。
李洵听了劝，这一日就在屋内写字。
这几日蒋瑛跟着李洵忙着外面的事情，倒没顾上屏儿。
今日得了闲，蒋瑛看到屏儿正在纳鞋底。
一看那鞋底大小，便不是给她或者给李洵的。
她不由问道，“姐姐这是给谁做鞋呢？做大了可不好。”
屏儿看了她一眼，脸却红了，“别拿我打趣。殿下那里不用伺候吗？”
“殿下看书呢，不叫打扰。”
蒋瑛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递给她。
屏儿摇摇头没接，“你吃着，我腾不开手。”
蒋瑛坐下来问，“一直没顾得上问。你叔叔婶子的事情解决了吗？”
屏儿含糊嗯了一声。
蒋瑛一看就有事，忍不住道，“姐姐这是要瞒着我啊？害我担心了好几天，就一个嗯把我打发了？”
屏儿看她一眼，扭捏道，“就已经解决了，没什么瞒你的。”
“怎么解决的？我听听细节呢。”
屏儿不大好意思道，“就那样解决的呗。”
“不说的话，我就不问了。姐姐小气了。”
屏儿见这情形，将蒋瑛拉住了，“我真没瞒你什么。就是那天出宫去了，见了叔叔婶子。尤其是婶子，实在是刻薄。说了个天大的数，明知道我是给不起的。她便又道，叫我嫁人。正好那家人家还有个姑娘，如此一换，两边嫁妆都省了。我气得不行，敢情要钱是假，在这里等着我呢。可我人都没见到呢，他们就要我嫁过去，太欺负人了。可他们偏偏养了我，便是告了官，我也找不到理去说。”
“谁知道这个时候，他来了。”
蒋瑛明知故问，“谁？”
“就他……就是王大人。”
蒋瑛故意哦一声。
她看到鞋底就猜到了。王忠那双大脚，她有些印象。就是非得让屏儿说出来。
屏儿又往后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来了。他那个架势，我叔叔和婶子当场就害怕了。但觉得自己占着理呢，不松口。王大人就让他们真心实意说个数，然后写个保证。以后我的婚嫁都与他们没关系。我叔叔和婶子自然不愿意。结果他就把刀往桌子上一扔，说他是个武夫。道理只会讲一些，讲不过，就用武力解决。他家里有人，杀两个人，好容易就解决了。叔叔和婶子被吓着了。说了个数，还是多。”
“他见我为难，就说替我付。我不肯受他这个恩情。他便说要不然再逼着他们少说一些。我想着毕竟养我一场，而且他们现在日子确实不好过。就说这个数可以，我去筹。他二话不说，就替我把银子给了，又让他们写了个保证。这件事就解决了。”
“他一再保证给我银子不是为了绑住我，我随时还他，不还也没事。他又说，以后他们敢找事，就拿着保证去找衙门，他们不敢再撒泼。就这样……”
“就这样？那你给人家做鞋子？”
屏儿不好意思道，“总要谢谢人家，这不过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
屏儿道，“只是这感觉真奇妙。你知道的，我爹娘过世的早。叔叔和婶子虽然养了我，但对我不算好的。进了宫，殿下是主子。他虽然宽厚，对我们也只能这样。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个人，对我这般好。我找到了被人疼着的感觉。”
蒋瑛一听，屏儿兴许已经芳心暗许了，忙道，“王大人本来就好的。他一定也是真心待你，不然也不会对你的事情如此上心。你不如和殿下说说呢，殿下肯定放人的。”
“算了，算了。”屏儿道，“先看看吧，我不急着嫁人。若我与他真能长久，也不在这一时。何况殿下这里，要找个殿下用的顺手的宫女不是件易事。若要找一个过来。我得手把手的教，又是需要时日的。先搁着吧。”
屏儿和王忠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的发展了。蒋瑛也帮不上忙。
但看到这一对像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蒋瑛也跟着高兴。
临了，屏儿又叮嘱，“我的事情不许和殿下说。等我什么时候觉得该说了，自会去说。若不然，殿下定叫我早早嫁人。”
蒋瑛不由一笑，“那姐姐也给我做双鞋。天气暖了，我要双薄一点的。”
屏儿羞得不行，拿手拍她，“去去去，别拿我打趣。”
蒋瑛开心的继续嗑瓜子。
屏儿想起来一件事，小声道，“我与你说个好玩的事情。原来这沈大人也有心上人了。”
“真的假的？他一张冷面，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也会喜欢旁人吗？”
屏儿啐她一口，“正常男人，怎么就没有喜欢的人？不过王忠说，他也不信的。因为在那之前，皇上也说给他说个姑娘，他没同意。”
屏儿说着，见蒋瑛盯着她看。一双眼睛都带着笑。
“怎么了？”
“都叫上王忠了。”
下意识的反应才最要命。屏儿也就是出宫之后和王忠单独处了一段时间，竟不自觉的对他如此信任了。
屏儿臊道，“跟你说沈大人的事情呢，你非要打岔，不听算了。”
女人八卦是天性。
蒋瑛道，“好姐姐，你说吧，我不打岔了。”
屏儿傲娇的扬了一下下巴，然后才道，“王……王大人他有次去沈大人家里喝酒，看到家里有盏花灯。大概是元宵节买的。因那天也巧，他们两个都休沐，一起逛了个街。他还想着给我买一盏灯的，后来又没买。两个人各自回家了。谁知道沈大人偷偷买了。王大人就很笃定，那灯必然是送给女郎的。谁家大男人买这个东西啊？”
蒋瑛思索了一下，也把声音放低，“我与你说件事，你别说出去啊。”
屏儿戳她脑门，“我找谁说去？”
蒋瑛道，“我凑巧碰到过那么几回，好像云安郡主对沈大人有点意思。”
蒋瑛逐渐大了，在男女方面的事情上，也逐渐能看出点门道。虽说她自己还没亲身经历过，但就觉得能看出来一些。
“云安郡主啊？她不是一直有心上人的吗？不过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换个人喜欢也不是不可能。云安郡主那样的人物，若非真的喜欢，肯定不会靠近的。那你觉得沈大人对云安郡主有意思吗？那盏花灯是不是送她的？”
蒋瑛道，“我说不好。沈大人对谁都是那样的，看不出喜欢或者讨厌。”
“那倒也是。”
“何况，如果是两情相悦，那盏花灯早早就可以送出去了吧？这都四月了。”
屏儿想了一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哎。莫不是沈大人还是默默喜欢着旁人？这样的话，云安郡主岂不是有些惨？情路坎坷算不算？皇上既疼爱云安郡主，又器重沈大人，配一对是极好的。若沈大人不喜欢，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强点鸳鸯谱。”
屏儿说起这些，兴致高的很。
蒋瑛却笑道，“都与咱们无关呢，还是咱们够不着的人物，别瞎猜了。”
“就图个乐子。你别说，咱们这些小人物，有时候瞧着这些大人物的爱恨情仇，也挺有意思的。”
蒋瑛笑笑。
傍晚的时候，李洵正在用晚饭，有人叩了门。
小林子去开的。
是睿王府的人。
递过来一封信。
人没进去，信给了小林子，又说了两句，便回去了。
小林子便将信递给李洵，将那人的话学了，说是怕是要紧事，就把信送来了。是给贤妃娘娘的。只字未提是谁送的。
信封上也没有落款。但李洵大概猜出来了。
既是给徐青芷的，李洵没有拆开看的道理。
他把信交给了蒋瑛，由她递给那边。
蒋瑛为难道，“奴才不会翻墙。”
李洵淡淡道，“你与徐姑姑素日怎么连系的？靠意念？”
屏儿掩口笑。
蒋瑛抿唇，她笑不出来。
拿了信，便去找徐姑姑了。
徐姑姑大概是在歇息，对着洞口喊了半晌，徐姑姑才姗姗来迟。
说明了来意，蒋瑛便把信递给了徐姑姑。徐姑姑转身去拿给徐青芷了。
入了夜，蒋瑛这边已经睡下了。突然听到隐隐动静。她一睁开眼，看到是徐青芷吓了一跳。
“别怕，我来找洵儿的。”
蒋瑛忙起身，瞬间清醒了，“奴才这就去叫。”
“事情急，我自己进去。”
“……”
“我自己儿子，没什么的。”徐青芷随意的口吻，真的就推门进去了。
显然屏儿和蒋瑛反应一样。
徐青芷虽然不拘小节，不过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
很快屋内就亮了灯。
李洵披了件衫子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的母妃。
徐青芷道，“我觉得四叔要出事。”
又懊恼道，“我今日一直心神不宁，晚上早早就睡了。徐姑姑以为不大重要，就没叫我。等我半夜醒过来，她才提了这件事，我把信看了，觉得不大对。”
徐荣叫她照顾好自己还有李洵。末了又说他不是胆小如鼠，徐家从来没有怂货。他当初忍气吞声，也是想着徐家一脉别在他手上断了。如今他也看开，便是到了地下见了大哥也不会觉得愧疚了。
这番话叫徐青芷有些难安，所以赶紧来找了李洵。
徐青芷道，“现在出宫去肯定是不可能了。你明日一早就去找他，若无事最好。”
李洵点头应下，“母妃莫要担心，我一早便去。”
话虽如此，徐青芷忍惴惴不安。
隔日一早，李洵便出宫了。
到了宅子，果真不见徐荣，却有一个意外之人似乎等他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