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用力拉紧了绳子，甚至在手上绕了一圈。
蒋瑛仰着头，看到了他。
还是那个小太监。小安子。
上次也是他给自己端来了毒酒。
她并不指望小安子对她有什么报答，竟没想到皇帝竟要他来杀她。
他是个十分不显眼的人。
虽然年轻。
但青涩，话很少，甚至有些木讷，相貌更是平平。
皇帝找到一个能帮他动手的人不容易。小安子却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有一点善良在，但更多的是忠心。他脑子简单。皇帝让他做什么，他还是会做什么。
小安子看到了蒋瑛的眼神，竟哭了。
顾不上擦眼泪，只咬了牙，双手用力。
二对一。
蒋瑛毫无胜算。
李定要杀她。
在李洵登上帝位之前，李定要杀了她。
李定可以立李洵为储君，但他还是要杀了自己。
蒋瑛不明白，仅仅因为自己是个阉人？李定就这么容不下自己吗？
蒋瑛呼吸困难，脑子也已经无法思考。她感觉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心中多有不甘。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竟还在阴沟里翻船。
蒋瑛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她和李洵的以后已经就在眼前了。
在她绝望至极，她一脚踢翻了跟前的凳子。
声响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外面的人听见。
有宫女在门口问，“皇上……”
皇帝喷出口水，含混不清的一个字，“滚！”
外头便没了动静。
即便这里被皇后已经控制，但皇帝还有他的威严在。
蒋瑛不由自主的闭了闭眼，意识渐无。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陡然睁开眼，泛出了希望的光芒。
外头一个太监道，“皇上，德妃娘娘薨了……”
这个消息，蒋瑛是惊讶的。但她此刻也顾不上。
皇帝更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德妃竟没了。
因为什么缘由？
在听到德妃没的时候，疑惑的念头闪现之后，便是一种颓然的落寞。
她是头一个入王府的。
比皇后更早。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的日子。
自她入了空门，带发修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明明就在一个皇宫里，见一面却那么难。
皇帝在难过之时，他的手松了。
他的手一松，小安子也有些茫然。现在是继续，还是放人。
皇帝没说话，他依旧在用力。
就在此时，小安子后脑勺吃痛，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
他甚至来不及扭头去看，便直直倒了下去。
蒋瑛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茫然的看向跟前的人。
袁令。
蒋瑛激动的要落泪。
这么多时间以来，她对袁令的好，得到了回报。
皇帝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老内侍，胸口起伏，却发不出声音。
袁令佝偻着身子
此时外面又通传，“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一来，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比起蒋瑛的命。那份诏书才更重要。
那是皇帝续命的东西。
那也是穆国的未来。
皇帝必须在这个时候做出抉择。皇帝的果敢，在这种时候，还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看向了蒋瑛。
在皇后来之前，所有的东西被塞到了皇帝的被窝里。小安子先被拖到了床榻之后。
做完这一切，袁令颔首退后了几步。他老的走路都不利索了，皇后从没拿他放在眼里。
蒋瑛将衣领拉了拉，她的身体不动神色的靠了靠龙榻。此时身体已经虚浮无力。
皇后很快进来。
蒋瑛和袁令自觉的退了出去。
皇后福了福身子，到了跟前，温柔的问，“皇上今日感觉怎么样？哎，臣妾来报丧的。也不知道德妃姐姐怎么就想不通，竟自缢了。”
皇后虽然叹息，脸上却没有一点哀伤的情绪。
她特意来的，想告诉皇帝这个消息，为的就是让他更难过。
她又道，“听说是她一直用谋逆之心，与五皇子一直培养自己的力量。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羞愧难当，才自戕了。臣妾已经派了人去查张相了。他权倾朝野多年，一定也参与其中。”
皇后替他掖了掖被子，道，“皇上，早日下决断吧。离六皇子为储君，代你打理朝政。”
皇帝看着她，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张了张嘴，道，“好……”
皇后面上一喜，“皇上，你终于想明白了。臣妾马上，就召集大臣，来写诏书。”
“明……明日。”
皇后原本是心急的。
但一想，现在的确晚了。
皇帝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幺蛾子可以出。
她道，“也是。是臣妾糊涂了。皇上好好歇息，明日大臣们过来，你还要说好些话，可得把身体养好。臣妾就先走了。”
她起身转身要走，被李定叫住。
李定颤巍巍的问，“德，德妃……是不是你？”
李定本不该问的。
这疑惑烂在肚子里，皇后就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一切。
可李定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想知道一个真相。
皇后站在原地，缓慢的转身，笑了笑，“你都知道了呀？何必要说出来呢？不过也没关系，我本打算等六皇子登基之后再变脸的。”
“德妃姐姐，是我去劝的。她要保自己的儿子，选择了自戕。多感人啊。可惜，因为皇上你，我这辈子没有做母亲的资格，感受不到该怎么爱一个孩子。所以皇上，不管我做了什么，别怨恨我。那是你咎由自取啊。”
皇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皇上，你好好的养着，最好就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臣妾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你是不是渴了？臣妾给你喂水啊。”
皇后自顾自倒了水，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抿紧嘴唇不肯喝。皇后掐住了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拿着茶水硬往他的嘴里灌。
丹蔻掐进他脸颊的肉里，很快就渗了血。而皇帝因为喝水，被呛着，不断咳嗽。他用手去推开皇后，却发现根本不行。
“不想死，就乖乖听话。”皇后换上一张凶狠的脸，将杯子重重搁在旁边的凳子上。
她扶了扶臻首，缓一口气，道，“明日臣妾再来找你。皇上好好歇着。”
等皇后走了，皇帝呼呼喘着气，望着帐顶。
他现在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从没有过的绝望和落魄。连条狗都不如。
他奋力的坐起来，看着门那边，喊，“蒋……蒋瑛……”
蒋瑛听到了皇帝的声音，从门外进去。
此时，蒋瑛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离开皇宫，把，把诏书交给，交给小九。让，让他带兵，回，回来。”
说这样几句话，已经让皇帝用尽力气。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蒋瑛问，“皇上不杀奴才了吗？”
皇帝盯着她，道，“杀。但，朕，杀不了你了。你，你去找他。先，先找陈太医。他有，有药。”
蒋瑛扯了一下嘴角，道，“皇上不觉得奴才到现在没毒发很稀奇吗？奴才命大，已经解了毒了。”
皇帝瞳孔收紧，显然不敢相信。
但他随即释然了，“骗，骗了朕。”
蒋瑛道，“只是惜命而已。从始至终，奴才的心愿就是这样，好好地活下去。只皇上不肯给。”
皇帝不说话。
蒋瑛道，“诏书皇上先藏好。奴才有一计，会让皇后和六皇子狗急跳墙。奴才要让皇上亲手将传位诏书交到王爷手里。”
皇帝难以置信的看着蒋瑛，因这番话，实在是难以理解。
但皇帝突然想通了。
李洵一定就在京都城附近。
蒋瑛可以骗他解毒的事情，重新回到他身边。同样或许也会和李洵唱了一出双簧。
皇后在未央宫兴奋的睡不着。
一切在明天就要尘埃落定。
虽然和皇帝彻底撕破脸，可结局是一样的。便是皇帝临时反水，她的人到时候把养心殿团团围起来。那些大臣也不得不臣服。
皇帝那副样子，除了六皇子，没有别的人选了。
天快要亮的时候，突然外面姑姑敲门，语气略有些急切，“娘娘，出事了。”
皇后本就没睡着。闻言忙坐起身，披了衣裳，问，“何事？进来说。”
姑姑推开槅门进去，道，“蒋公公来了。说是养心殿内跑出去一个小太监，和传位诏书有关。”
皇后脸色微变，立刻道，“叫他进来。”
蒋瑛很快进去，正要请安，被皇后截断，“说事。”
蒋瑛道，“皇上将奴才等人支开，写了一份传位诏书。交给了小安子逃出宫去了。奴才也不知是去向何处。”
皇后双眼一眯，并没有相信蒋瑛的话，“什么传位诏书？皇上能将它送到哪里去？”
蒋瑛跪下来道，“先前皇上便要了玉玺，奴才并没在意。后来小安子偷偷离开，奴才才知道皇上写了传位诏书。皇上见奴才似乎知道了，想要勒死奴才。”
蒋瑛抬头，那颈项处的痕迹还十分明显。
“好在是皇上力不从心，叫奴才逃了出来。奴才怕有大乱，便赶紧来找皇后娘娘了。娘娘，玉玺是在娘娘去之前就要了的，就藏在了皇上被衾底下。那时候奴才也不知皇上所谓何事，所以并没有和娘娘提起。”
姑姑去检查了，这痕迹很深，可见是用了力的。
这力道，坚持一会儿，人就没了。
姑姑和皇后交换一个眼神。
皇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进屋之后，的确是扫到了一眼案几之上，的确没有看到有玉玺在。只当时心思不在上面，只是随意看一眼，并没有多想。
“去找人。把小安子给找到。人不必活，传位诏书一定要给本宫拿回来。”她看向蒋瑛，道，“若真有诏书，本宫记你一功。若什么都没找到，蒋公公，本宫决计饶不了你。”
蒋瑛忙道，“此等大事，奴才不敢妄言。奴才盼着娘娘能赶紧将人找到，以免引起祸事。”
皇后给姑姑递个眼神。
姑姑忙去办了。
皇后道，“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如今这个位置，是皇上给的。怎么轻易就背叛皇上了？”
蒋瑛道，“奴才不敢欺瞒娘娘。一来是这形势，奴才看得清。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奴才懂。二来，娘娘看得出来皇上不信任奴才。因为奴才知道了这件事，他便要杀了奴才。皇上与娘娘相比，奴才当然选择娘娘。”
皇后浅浅一笑，又打量她几眼。
李驰对她念念不忘。
当初谢琅华也对她重用。
后来皇上竟也破格把她留到自己身边。
她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
皇后淡淡道，“你先回皇上那里守着。若还有什么事，及时来向本宫汇报。”
“奴才告退。”
蒋瑛退出去，又找了另一个心腹道，“叫养心殿的人顺便也盯一盯这个蒋瑛，不知道有没有耍什么花花肠子。”
皇后正准备歇一歇，却见李驰匆匆赶来。连通报也顾不上，便直接闯了进来。
皇后皱眉，“这般冒失，成何体统？”
李驰擦了擦汗，缓了两口气，道，“母后不好了，让五哥给跑了。”
皇后惊得站起来，“什么？你怎么办的事？”
李驰道，“是儿臣大意了。五哥竟杀了出来。我的人都死了。还是晚上派人去换班，才发现人已经跑了。看尸体状态，五哥已经跑出去一段时间了。母后，现在如何是好？”
皇后道，“慌什么？本宫再同你说个更炸裂的消息。你的父皇知道你我的事情了，竟还写了一份传位诏书，找了个小太监送出去了。”
李驰更慌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父皇传位给谁了？不会是五哥吧？”
“不清楚。左不过就是老五或者老九。”
“那怎么办？若是五哥得了诏书，便师出有名了。”
皇后道，“那就让他没这个机会。等不到天亮了，你再检查一遍皇宫内的侍卫，然后稳住那些大臣。本宫去见皇上。皇上再写一份诏书，真的在我们手上，外面的就是假的。无论谁带回来，都治他一个假造圣旨谋反之罪。”
如今之计，便是快刀斩乱麻。
李驰忙叉手，“儿臣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