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人群将这栋宅院围的水泄不通。
楚冉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匾额，露出一声轻蔑的笑，“你们穆国是不是有句古话叫蚍蜉撼树？”
李洵抿了抿唇却没说话。
楚冉随即志得意满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了。九殿下就不便参与了。”
料想过楚冉会过河拆桥，李洵倒不意外。
李洵道，“不管结果如何，我提醒王爷，里面有我们穆国的人。”
“嫁到我们北齐，那就是我们北齐人了。不过这件事还得感谢你，九殿下好手段。竟想到请君入瓮这一招。还有那什么荧光粉？反正不管什么，有用就是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情了。九殿下请便。”楚冉大手一挥，带着人将大门打开，冲了进去。
阿起执着刀挡在了花白老头子跟前。
花白老头子却十分泰然。
直到看到楚冉冲进来，有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楚冉道，“五皇叔，别来无恙啊。”
花白老头子赫然就是楚殷和楚冉的五皇叔，如今已经被圈禁的秦王。
也是穆国大公主李昭的夫君。
秦王笑了笑，“许久不见，老二，你又健硕了不少。”
“我不比皇叔，我和皇兄不能高枕无忧，天天操心着呢。倒是皇叔，都被圈禁了，还这般不安分。怪不得老的这样快！你说你都快入土的人了，还争那个位置做什么呢？你没有孩子，将来位置传给谁啊？”
秦王道，“这个位置这么近，没有人不想做的。你们不就争得头破血流？”
楚冉呸一声，“我皇兄是太子，是正统。你们算什么？趁我父皇身子不好，一个个搞小动作，想把我和皇兄赶尽杀绝。你们才是蝇营狗苟之辈。”
“老二不错，最近读书了。”
“你少说废话。我问你，先前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都是本王。”
楚冉拔刀，“行刺我皇兄，意图杀我，还杀了我妹妹，都是你？”
“都是本王。”
“为什么？为了那个位置？”
秦王面不改色，“不然呢？我和你们过家家吗？先前都死了那么多人了，现在你们死几个人就不行了？”
“你个老不死的！”
阿起大喝一声，“他是秦王，你的皇叔。”
“要杀我和皇兄篡位的皇叔吗？天家连父子都没有，哪来什么狗屁叔侄？”
阿起还要再说话，被秦王拦住。
他看了看楚冉，道，“你想杀我，你不够格。我是秦王，真要杀，找你皇兄来。”
“杀你还需要我皇兄？你试图谋反，我现在就能一刀砍了你。”
“小混蛋，你父皇活着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楚冉微怔。秦王是老了，不是要死了。他不是还能谋反么？
“你该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好好站在这里等你来杀。你要是想引起一场杀戮，尽管现在杀我。你若是想节省几条人命，就按我说的做。我就在这里，反正也跑不掉。”
楚冉自然知道，现在不能杀秦王。
得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这样皇兄才能睡个安稳觉。
事实上楚殷上次和他的谈话起了很大的作用，楚冉理解了皇兄的难处，逐渐有了自己的担当。
且不把他的罪行公布于众，直接将他杀了，百姓难免觉得他们兄弟二人残暴。
楚冉道，“你想好怎么把你的罪行一一说出来，我去找皇兄。”
人都被看押了起来。
楚冉进了皇宫。
李洵还没走。
他看了看天，天快亮了。
阿起惭愧低头，“是我连累了义父。我上了他们的当。”
秦王道，“不怨你。新帝登基，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活了大半年也是转了。只是你义母……”
说着，他突然问，“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楚冉没那么聪明。他脑子一贯简单，脑子里都是打打杀杀。”
阿起便把过程和他说了一遍。
“你说是在穆国人住的宅子里？他们的睿王爷和九殿下是不是都在？”
“应该都在。”
秦王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在就好。在的话，你们的义母大概不会有事。她毕竟是穆国的大公主啊。来的是她的皇叔还有弟弟啊。”
秦王起身，对阿起说，“你在这等着，我和你义母说会儿话。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秦王刚出花厅，就被人拦住了。
秦王道，“这里我暂且可以自由通行，放心，我不出门。”
他一边说一边走，拦着他的人只能举着刀一步步倒退。
直到到了王妃的寝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年轻的王妃打开门。
她太年轻了。
且十分貌美。
和秦王实在不般配。
秦王甚至比她的父皇还要老。
“这里没旁人。”秦王说。
侍卫不放心，冲进了王妃的房间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人。
“门不要关。王爷只说不杀你们。你们若是做什么，先将你们手脚卸了。”只能吓一吓，还不知道楚殷是个什么想法，他可不敢轻易动秦王和王妃。
秦王照做了。
他进屋的时候，步履阑珊。
王妃扶住了他。
两个人就在桌边坐下。
王妃道，“他们把这里围了吗？”
“嗯。我给你争取了一点时间。你的娘家人应该会帮你。”
王妃不解，“你为什么……”
“终是我对不住你。达不到你所想要的。”
他抬手理了一下王妃鬓边的头发。
她衣衫整齐，头发也不怎么乱，显然根本没睡。
他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留在我身边。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连一个孩子都不能给你。”
秦王有隐疾，这辈子都不能生育。
前王妃事先不知情，顶着骂名活了很多年。后来王妃上吊自杀了。
恰逢穆国新帝登基没几年，要稳固两国关系。
先帝心思很诡谲，他把秦王推了出去。他既要和亲，也要防着秦王。没有子嗣的王爷，其实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像他私下对自己内侍说的话，“废物利用！”
李昭那么年轻，才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却要嫁给一个比父皇还大的老男人。
她哭过闹过，没有用。
到了秦王府，见到了秦王，差点动了心思要自杀。
秦王安抚她，说他不能生孩子，所以别担心，不会碰她。以后若有机会，还她自由。
李昭将信将疑，留下了。
这一过就是将近十年。
秦王把她当个孩子宠着，李昭根本看不出别的心思。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去了。
李昭还有那个梦。
自由身的梦。
秦王道，“我已经向楚冉承认了我的罪行。死是免不了的。原以为会连累你，可我听说你的娘家人在，这件事或许有转机。我死了，你跟着他们回到穆国去。”
李昭终于落下泪来，摇了摇头。
想要说话，被秦王打住了，“放下这里的一切吧。你回到穆国，还是大公主。没有人会对你怎么样的。”
李昭还是摇头，“那里早已不是我的家了。我被抛弃了十年。”
李昭再不愿意承认，她梦想着自由的同时，却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秦王这个男人，她或许没有爱情。可是他真的对她很好，把缺失的父爱都弥补上，甚至也弥补了男人对她的爱。
李昭只是耻于承认。
那样她追求的自由还算什么呢？
“你喜欢阿起吧？若能，保住他，把他也带回穆国，留在你身边。”
“没有……我没有……”
李昭是对阿起多看了两眼。
秦王没有亲生的孩子，这不妨碍他收了好多义子。
这里面阿起是秦王亲自选的，后来的很多，是李昭帮他选的。
她说人多热闹。
秦王便顺着她。
阿起最懂事，长得最好看，武艺也最高。秦王一直很喜欢他。李昭也多看了他两眼。
只是多看，或许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个人不错。
但说起爱情，还太遥远。
秦王道，“我原想着，若是那件事成了，就放你和阿起走。但我没什么用，终究是败了。”
“是我害了你。你其实无心皇位。”李昭说。
秦王笑了一声，“谁说我没有的？当皇帝多好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了。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你会高兴，不是吗？”
李昭的泪再次落下。
都是为了她。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把秦王卷入进来。
李昭擦了擦眼泪，道，“以前你总爱和我泡的茶，你说穆国物产丰富，茶叶便是一绝。北齐的气候种不出那样的茶来，北齐的水也不好，泡出的茶水总有一股苦涩。”
李昭道，“我总嫌麻烦，觉得你懂什么欣赏？更不愿伺候你这个老头子。”
这话把秦王说笑了。
他记得李昭来的时候，和他闹脾气，活脱脱一个骄纵的小公主。
她太小了啊，那是才十五。多可怜啊，一辈子和他捆绑在一起了。
“其实想喝，就是费点时间，你等我。”
秦王哈哈笑，“今日有福了，我们家王妃要伺候我一回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妃去准备了。
每年到了春茶的季节，穆国那边都有商人专门给她送来，都是最好的。
她都喝不完，常常就放坏了。放坏了，也没舍得给秦王喝。
没多久，王妃端着茶过来。
水过滤了好几遍，再重新煮，就好很多。
秦王安安静静的等着。
李昭端着茶过来。
她递给秦王。
秦王接过来，要喝，被李昭拦了一下。
“王爷，很多年前，我就不悔嫁给你了。因你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
秦王笑了笑，“能听到你说这番话，死了也值当了。”
“王爷，我没有怪过你。当时先帝要你娶，并非你所愿。你和我说过，你害死了自己的王妃，不想再害第二个女人。那时候我就知道，其实你是个好人。只是我身不由己。你别怪我。”
秦王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也怪我无能。我那皇兄啊，这辈子造了多少孽。不知道他下去了，有没有和他讨债。我要是下去，定不会饶他的。好了，让我喝茶吧，茶凉了，不好。”
“好。你喝。”
秦王满足的喝了茶，李昭温柔的盯着他看。
没多久，秦王趴在了桌子上。
李昭扶着他到床上躺下。
她走出房间，对着跟前的护卫说，“王爷累了，睡了。你要守就守着。”
护卫朝里面看了一眼。
这老东西，这会儿竟然还能睡得着。
也是，还不知道后面什么个死法呢，不如先睡一会儿吧。
他一扭头，发现王妃还在往前走。
他追上去，问，“你去哪？”
“外面是不是有穆国的九殿下还是睿王爷？”
“九殿下。不是，你要做什么？”
“我的娘家人来了，我不能见见？”
“那不行，王爷没吩咐。”
李昭莞尔一笑，“你怕什么？我只是站在那和他见一面，说几句话。你们那么多人看着呢。”
护卫挠挠头，好像没什么不可以的。
何况李昭太美了。
北齐鲜少有这样的美人。
李昭对着他一笑，他都有些傻眼。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跑，也跑不掉。”
穆国的女人说话就是温柔。
一个堂堂的王妃说话更好听。
护卫结巴，“那，那，你去吧。外头有人拦你，我可，可不管了。”
李昭顺利的出现在了秦王府的大门口。
李洵见到李昭，眼神微微一滞。
李昭在人群中顺利的找到了李洵。
他们李家的孩子，各个都很出挑，人群中十分闪亮。
这里的人太粗狂了，可她在这里也生活了十年了。
“小九……”李昭朝他一笑。
李洵听到这声小九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仅剩的对李昭的印象里，她是个大姐姐，对弟弟们其实都差不多。见到李洵，也会笑着叫一声，“小九。”
“皇姐……”李洵脚下一动，被北齐的人拦住。
李洵目光一凛，道，“滚开！”
跟着李洵过来寥寥无几的穆国护卫，此刻也准备抽刀。
众人竟被他的气势威慑住，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当李洵要走向李昭的时候，却被李昭抬手拦住，“别再靠近了。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别牵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