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他正在商议,李季却匆匆赶来。
他主动请缨跟着谢仲要去历练。
与其培养自己的势力,倒不如捡现成的。如今太子被废,倘若能得到谢家的支持,他便可以稳坐钓鱼台了。
李季当机立断,便打算跟着谢仲一块去北疆。
皇帝思虑一番,便同意了。
蒋瑛到时,他们还没商议完。
蒋瑛便上前,皇帝道,“有什么要紧事?”
蒋瑛低声道,“是蝶娘娘,听说身子不大好。”
“这算什么要紧事?有什么事找太医。她一个乡野村妇,连个孩子也保不好吗?真要这样,也没什么可惜的。”
蒋瑛便领命下去了。
她脚步匆匆的赶往小蝶那处。
好在来得及,拦住了要去的太医。
宫女都急了。
蒋瑛道,“我去请示过皇上了,有几句话与郭太医交代。”
宫女也不敢说什么。
蒋瑛与郭太医借了一步说话。
蒋瑛道,“蝶娘娘如今是几个月了?”
郭太医道,“刚足六月。”
“若有什么,能生下来吗?”
郭太医道,“这个时候若真的早产生下来,多半会夭折。不过也有例外的,可能就是先天不足一些,后天也能养好……”说着,见蒋瑛似乎略有所思,便没说下去,转而问,“皇上是有什么旨意?”
蒋瑛道,“皇上没什么旨意,只不过皇上有几句话,奴才说的给太医听。”
蒋瑛顿一顿,道,“她若生个公主也就算了,若是生个皇子,同她一般粗苯无才,那该如何是好?”
郭太医不由一惊,又不敢私自揣测,忙问,“皇上的意思是……”
蒋瑛又道,“皇上还说,她一个乡野村妇,连个孩子也保不好吗?真要这样,也没什么可惜的。”
“郭太医可明白?”
郭太医也不是很确定,只揣摩一下,又觉得明白了。
他道,“事关重大,还请蒋公公明示。”
蒋瑛道,“奴才传的话便是皇上金口玉言,说的再明白,郭太医可就让皇上不高兴了。那边蝶娘娘还难受着呢,郭太医赶紧过去吧。”
“好。”郭太医擦擦汗,走了几步,又转头去看蒋瑛,实在是想让她给个准话。
可宫里头就是这样,对主子的意思是带点猜测的。主子什么都说明白了,你才懂,那便是你愚蠢了。那你就可有可无了。
郭太医见蒋瑛并不打算说什么,一咬牙便进去了。
小蝶的情况不太好。疼得声嘶力竭的。
产婆和郭太医两个人都看了,觉得这孩子恐怕只能生下来。
于是便着手准备了。
经历了几个时辰,小蝶疼得快晕过去,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
还有一息尚存,只比正常的婴儿要小得多。
产婆赶紧把孩子抱给郭太医去瞧。
郭太医去瞧了一眼,是个小皇子。
“太医赶紧给治治。哭声还不算小,兴许有福气。”
郭太医接了过来,踟躇片刻,想起了蒋瑛传得皇帝的话。
恐怕皇帝是盼着小蝶生个公主的。若是个皇子,反倒是不高兴。
这孩子生下来便是先天不足,因是早产,其实不大好治。
若真的没了,也不是郭太医的错。
他背过身去,趁着无人,捂住了那孩子的口鼻,又不忍,只将他放在了一边。
等小蝶累晕了过去,睡了一觉醒过来,喝了点水,干涸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问,“我的孩子呢……”
宫女道,“太医在瞧呢。因太小了,身子弱,得好好治。”
“我要看看。”
宫女与产婆商议一下,还是去找了郭太医。
郭太医和孩子在另一间屋子。
等产婆好声好气的说了,打算去抱孩子,才发现孩子没气了。
“这……”
郭太医道,“孩子先天不足,没了也是常事。你与娘娘说了,叫她莫太伤心。”
产婆也没想多,只叹息,“哎,也是命不好。再过几个月就足月了,怎么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可怜啊,还是个皇子呢。”
郭太医没接话。他收拾了东西,道,“娘娘那里身体有什么不适再来找我。我先回了。”
“郭太医慢走。”
产婆不愿去说,和宫女推搡几下,硬着头皮还是去了。
小蝶一听到这个消息,哭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产婆劝了几句,就先走了。
这边也没她什么事了。
身边的宫女倒是心疼小蝶,给她喂些流食,她也不愿意。
宫女鼻子也泛酸,道,“小皇子生下来,虽说小了些,可奴婢看了一眼,觉得也没那么弱。怎么就没救活呢。”
小蝶只看着帐顶不说话。
宫女又道,“郭太医来时,被蒋公公给拦住了,说了些话。也不知道这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小蝶突然转过脸看着她,情绪举动的拉住了她的手,“他们说了什么?”
宫女道,“奴婢急着去找娘娘,没有多听。只听到什么公主皇子的。奴婢想不通,那个时候怎么会说那些呢。”
小蝶也不明白。
她脑子其实转的没那么快。
她道,“你去找蒋公公,我要问个明白。快去,快去!”
宫女只好去了。
谁知道没找到蒋瑛人。
蒋瑛已经出宫了。
她在家休息一日,隔日一早,便要出发去邓州。
宫女回来之后,劝道,“兴许只是奴婢乱说的。娘娘如今还是不要多想了,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你这没有足月就把孩子生下来,十分伤身体,得好好调养。娘娘如此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可这是小蝶的第一个孩子。
她已经有执念了。她余生都打算仰仗这个孩子。
她知道皇帝对她的新鲜劲已经过去,她可能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没有孩子的妃嫔以后是个什么结局,她早就听其他人说起过。
她怎么会甘心呢?
“蒋公公是不是后日就要回宫?”
宫女道,“听说蒋公公要去邓州。后日应该要来给皇上请过安之后才要走的。”
“好。”小蝶默默记下了。
她闭上眼睛,又流下了眼泪。
小蝶孩子没了的消息,蒋瑛也在家中听说了。郭太医将这事报给了皇帝,说明了情况。
不过才六个月,孩子没了也很正常。
皇帝对小蝶已经没什么好感,再说一个素昧谋面的孩子对皇帝来说也没什么感情可言。所以皇帝听后神情很平静,连一句可惜都没说,更别提要去探望小蝶的话。
郭太医便心里确定,皇帝果真是不大想要这个孩子的。那他就没有揣测错皇帝的意思。
隔日一早,蒋瑛去给皇帝请安。
皇帝下了早朝,见蒋瑛已经躬身在殿外等着了。
他拢了拢衣袖,脚下生风一般进了殿内,蒋瑛忙跟了上去。
“都收拾妥当了?”皇帝坐下来,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热茶,随口问道。
蒋瑛回,“都收拾好了。队伍就在宫外等着,晚些时候便能出发。”
皇帝嗯了一声,随即垂首,茶盖拨弄了一下茶叶,又吹了吹,这才啜了一口。
他将茶杯放到一边,道,“朕赐你一杯酒,就当是给你送行,希望你此行顺利。”
“奴才谢皇上。”
话音落下,一个年轻的太监端着托盘进来,上面一只酒壶,一只酒杯。
酒杯中已经倒了酒。
太监到了蒋瑛跟前。蒋瑛去看他,发现太监有些闪躲。
太监是新入宫没多久的,因为被老太监欺负,蒋瑛有一回还帮了她,因而太监对她有几分敬重。
见太监形神不对,蒋瑛也只是看了一眼。
她当着皇帝的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对皇帝道,“奴才一定不负所托。”
皇帝含笑道,“朕替你算过了,来回大约五个月。朕希望你如期而归。”
“奴才,遵旨。”
从养心殿退出来,拐个弯,就看到了在垂泪的小太监。
到底年轻,还没有改了哭鼻子的习惯。
“哭什么?又有人欺负了你?”蒋瑛笑问。
小太监一看是蒋瑛,忙用袖子擦了眼泪,“蒋公公……”
还带着哭腔。
蒋瑛失笑,“你这样可不行。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可没有人永远护着你。”
“小的知道。”
“嗯。那我走了。”
见蒋瑛转身,小太监叫住她,“蒋公公……”
“还有事?”
“酒,酒里,酒里有毒。”
蒋瑛的心脏还是咯噔了一下。但她面上还是浅浅一笑,“我猜到了。”
小太监直接跪了下来,“蒋公公,我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吧。”
小太监言辞恳切,眼泪又落下来,并不掺假。
蒋瑛把他拉着站了起来,道,“没事,不怨你。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不做,便是死。你死了,照样也有别人做。”
“蒋公公真不怪小的吗?”
蒋瑛摇头。
小太监感恩戴德,“蒋公公深明大义,小的惭愧。”
蒋瑛勾起唇角苦涩的一笑,“你也别担心你把这事情告诉了我。皇上让你给我做这件事,便不怕你告诉我。我们的皇上厉害着呢。”
小太监不大明白。
他当然不会明白。
因为这里面的渊源他并不清楚。
原来皇帝最后的一句让她如期而归,不是一种期望,而是一种警示。
她相信这毒,大约是五月之后会毒发。若她不回来,便没命。
皇帝许她去邓州,却还是给她戴了一个紧箍咒。
他在提醒蒋瑛要克制,要有边界,要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故意让与她有些亲近的小太监动手,真是把人心拿捏的死死的。
“好了,我先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蒋公公一切顺利。小的在这里盼着蒋公公平安归来。”
“好。”
蒋瑛离开了皇宫,上了马车。
队伍一路往城门外而去。
刚到城门外,却有人追了出来。
是小蝶。
她太虚弱了。
又不大愿意喝药,加上了忧思过度,这两日都是浑浑噩噩的,精神状态很差。
原本想着在宫中去见蒋瑛。谁知道她一时睡了过去。宫女见她难得睡得好些,便没叫她。
谁知道她迷迷糊糊间记着蒋瑛这件事,醒过来,便问什么时辰了。然后就要去找蒋瑛。
宫女是不大愿意让她去的。
虽说已经临近初夏,天气渐暖。但她毕竟生了一回孩子,按理是要坐月子的,这时候不该外出劳累。
可她拗不过小蝶。
只能陪着小蝶过去。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蒋瑛已经出宫去了。
小蝶还要追出去。
宫女只好匆匆去皇后那里请了出宫的牌子。皇后对小蝶也不在意。她既然要出宫,皇后便同意了。她是死是活,是她自己的事情。
叫了马车,快马加鞭,好在是在城外追上了。
“蒋公公,我有事要问你。”宫女扶着虚弱的小蝶到了蒋瑛跟前。
生过一回孩子,小蝶虚弱的像是个将死之人,脸上没有一点血丝,嘴唇泛白。若是没有宫女扶着,她连路都走不稳。
蒋瑛道,“娘娘这是何必?娘娘此时应该好好休养。”
小蝶道,“有件事我要弄个明白,不然死了也不瞑目。”
蒋瑛道,“娘娘想问什么?”
小蝶要开口,也知道事情比较重要,将身边宫女给支开了。
蒋瑛好心,扶了她一把。两个人就站在马车一侧。
小蝶激动的抓住了蒋瑛,问,“是端妃娘娘,还是……还是皇上不要我有这个孩子?”
小蝶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个人。
她宁愿是前者,而非后者。
可若不是后者,何故蒋瑛和郭太医一起出面?
小蝶想知道一个真相。
蒋瑛看了看她,她目光焦急,在等着一个答案。
只听蒋瑛幽幽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