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北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皇帝亲自送了。
在临行前，对李洵竟还有了额外的嘱托。
只这话，只有李洵听到了。
旁边几位皇子的神情各异。
最后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平安回来。”
有几分不舍，这是真的。
天家常无父子，但李定偶尔会有当父亲的样子在。
又补充了一句，“你母妃这里不必担心，自有人照料。”
李洵这才谢了恩。
待皇帝说完话，太子又和李洵说了几句话，五皇子的神情也耐人寻味。
送别之后，队伍就该走了。
睿王爷骑着马走在最前头。
李洵因为身体原因，都在马车里待着。
有来专门送行的皇家人员，也有围观的百姓。
很多女郎都在哭，他们那么清绝无双的九殿下，竟要娶一个北齐小国的丑公主。
这里面想哭的还有杜若晴。
她有身孕，又只是一个县主，不在送行之列。
可她包了最大的酒楼，在最高的地方，能看到李洵的身影。
她原想着看李洵离开，就要娶自己完全没见过，也不喜欢的一个丑公主，她应当是得意高兴的，就像是报了仇那般畅快。
谁知道，看着李洵单薄的身影站在人群中，她竟生出心疼来。
她一点都不高兴。
李洵明明命运坎坷，这些年受病痛折磨，如今摊上了这样的事情，竟也觉得他可怜起来。
“呦！舍不得自己的老情人了？人家可是要娶迎新娘子的，你在这感伤什么？”
萧霖讨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愿给他看笑话，杜若晴赶紧擦了擦眼睛。
她头也不回，只嗤笑道，“瞧瞧人家做什么事，而你呢？你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萧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那站在你身边的也是我。睡在你上面的也是我。你如今还怀着我的种呢。有本事你让他多看你两眼。”
杜若晴一把推开他的手，“你说再多也掩饰不了你的无用。”
萧霖却不以为意，笑道，“你别忘了，以后生了孩子，子以父贵。我若不好，你的孩子也不会好。所以你最好盼着我好！”
这当然是正理。
生了女儿，若是母族好，当然能选到更好的夫家。
生了儿子，就更更不用说了。
寒门出贵子都难，要从科举走出来，一路都赢多少人。可家里本就是贵族就不同了，多少人天生就含着金汤匙出身的。
萧霖高兴的走了，开门，便有个娇媚的女郎在等他。萧霖直接将人搂在怀里，挑衅的看了一眼杜若晴。
那意思很明白，你卖就是了，卖完我再找。看你能不能把人都卖光了。
杜若晴气的要死，想想忍了。她肚子越来越大，过不了几个月就该生了，不能跟这种人置气。
她以后希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靠什么夫家。她要让孩子靠母族。
她还有义父呢，她自己也是县主呢。
于是便准备去找云安郡主了。
她父王要远行，她定然难过，她要多陪陪她。
——
路上走走停停，很快就过去了十几日。
途中休息，李洵从车上下来。
这地方空旷，适合留宿一晚。
已经有人开始搭帐篷生火了。
睿王爷正叮嘱几个随行的厨子做烤肉吃。
他摸了摸肚子说，“昨日吃的那个烤肉就很好吃，兔子肉是吧？今日也来些。卷了饼，一起吃，简直人间美味。”
又搓搓手，道，“改日再弄几条鱼烤了吃。”
厨子打趣，“王爷这回去又得胖了呀，不怕郡主说你啊？”
睿王爷道，“你懂什么？去了北齐可没好吃的了，听说肉都是柴的。你们也多吃些，到了那里剩个皮包骨可不行。那可丢了咱们穆国的脸了。”
“不怕不怕，有王爷呢！”
众人都笑起来。
睿王爷实则是个十分亲民的王爷。
这也是皇帝喜欢和他相处的理由之一。
没有人不喜欢自由的。睿王爷这些年在京都城也是快被憋疯了，唯一的畅快点的事情就是吃吃吃，可惜吃太胖，云安郡主总说他。
有机会和皇帝一道出去，因他在，自己当然要收敛。
哪有现在快活。他现在最大，他那个侄子什么性子他也知道，两个人谁都不会管谁，更不可能有什么矛盾。
所以这一路，睿王爷简直撒欢儿了，做什么都没有人管，差点都要收不住。
睿王爷见到李洵下来，道，“要一会儿才能开饭，要不要去那边洗把脸？”
手指了个地方。
那边有条小溪。
顺道再去解个手。
懂的都懂，那边树多，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
李洵淡淡颔首。
他往前去，身后的宫女还有小林子都要跟上去。
李洵微微侧目。
小林子便懂了，将宫女拦了，故作严肃，“我陪着就行了，你在这准备准备，一会儿殿下要用饭了。”
如今小林子也能独当一面了。这里面他跟着李洵时间最长，自然是个“有资历”的前辈了。
李洵解了手，又去小溪边，用帕子沾了水，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看着自己的帕子，便有些出神。
上次的那方帕子丢到哪里去了。竟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水面，上面竟出现了蒋瑛的脸。
李洵顿住，用手一拂，波纹荡漾，蒋瑛的脸也散开了。
他起身。
用了饭，李洵在周边走了走。
睿王爷也过来，叔侄二人作伴。
走了一段路，离着大队伍已经有些远了。
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些侍卫。
李洵道，“这一行，皇叔其实不必来的。”
睿王爷道，“你顶了蔓儿，本王不能当看不见。”
李洵道，“这是国之大事，我也该出一份力。”
睿王爷道，“什么国之大事，我反正只顾我的女儿。”
看了一眼李洵道，“到了地方再看看，实在是太丑，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比如你再吐血什么的，叫他们给你换个郡主之类的。”
李洵道，“皇叔应该明白，为什么提的是公主，而非郡主。”
自古把女人嫁过去和亲的，都是有所图的。
抑或是小国的悲哀，抑或是大国的厚积薄发休养生息。
穆国对北齐来说，肯定算是大国。
既摆出这个姿态来了，便要求娶的只能是他们的公主。这是一种震慑。
也意味着，皇帝并非非要求着他们了。
李洵道，“不瞒皇叔，父皇走时，对我说，要我替他看看边疆。”
此话一出，睿王爷脸色微变。
李洵道，“父皇，大概要动兵了。”
他明明眸子如深潭一般，可随即又变的清澈起来，“那些事情其实我不懂，所以这件事只能拜托皇叔。”
睿王爷刚想婉拒，又听李洵道，“我听说皇叔小时候就能熟读兵书，皇爷爷在世时，是十分惊叹的。”
睿王爷道，“那时候小，还想着争个高低。再后来，发现那些事情都是虚的。兵者，国之大事也。皇上若真要动，也得慎重。”
可睿王爷也知道，十多年了。
皇帝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的上位之路太不光彩，所以他需要极大的功绩来掩盖他的污点。
只有功绩大了，史书对他的污点就会一笔带过，甚至直接忽视。后世谈起他，也不会再介意那些。
皇帝啊，在世时要开疆扩土，驾崩之后自然要留个美名流芳百世。
东海那边，如今已经太平许多。那里从来都不是最大的隐患。
最大的便是北疆那边的匈奴。
这些年他们在边疆闹事，那边倾注的兵力也最多，劳民伤财。
穆国休养生息，像是一只已经逐渐长大成年的雄狮。用不了多久，就得张开大口，将匈奴一口吞下。
而它周边的小国，如北齐之类的，就看他们的态度了。若是能力足够，一并吞下也尚无不可。
睿王爷才知道皇帝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因静雅郡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日后真和匈奴打起来，用她来掣肘北齐的皇帝，是十分好的。
太子原本谋的不是这里，却意外给皇帝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李洵道，“那些事情我实在是不懂。父皇以后怎么做，恐怕还得看皇叔，还有太子他们……”
“我老了，打仗是年轻人的事情。你别看你身子不好，我不见得活的过你呢。”睿王爷笑着揉了揉肚子。
李洵浅浅一笑，这个话题暂时止住。
就算李洵自己不做，队伍里面也有皇帝的人。他们自会代皇帝去看看边疆。
待分开了，睿王爷揉揉肚子，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
他和自己很像呢。
知道聪明的避开那些东西。
他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便不是单独替皇帝办事，免得日后兄弟们之间猜疑。
李洵啊，挺好的，只是为了自保，这本来就是人的本能，没什么的。
晚上李洵睡在帐子里。
用屏风挡着，外面小林子候着。
李洵这些日子睡得都不好，因为离着皇宫越来越远了，总会想起她。
他从榻上坐起来。
觉得烦闷，便出去走了走。取了披风披上。
小林子白天里舟车劳顿，晚上睡得格外香。
李洵从他身侧走过，他毫无察觉。
李洵径自出了帐篷。
周边点了篝火，有巡夜的侍卫，也有几个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相互靠着睡着了。
十分安静，能听到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音。
李洵径自走到了小溪边，立着。
月亮很大，几乎把眼前都照的很亮。
李洵能清晰看到水面上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其实母妃没有懂他。
因徐青芷还是正常人的思维，觉得他应该将蒋瑛忘了，过上“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就好。
她没去想，在感情这件事上，李洵饱受煎熬的一个最大原因是他不能将就。
他强迫自己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哪怕是从没见过面的，只为了将蒋瑛忘了。
可徐青芷想不到，这件事对他是多大的折磨。
多大的折磨，李洵都得去做。
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路。
可是想到，这就是日后要走的路，要过的生活，他都会失眠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都快支撑不下去。
是什么在撑着他。
大概是徐青芷。
想带她回到邓州，回到她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他现在唯一的夙愿了。
他把自己遗忘，让自己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
察觉到有人来了。
李洵并不想惊动什么人。
或许是哪个侍卫起夜，见到他怕是要被吓着。
李洵悄无声息的藏到了一棵树后。
原本准备要走的，但也只能等那边没动静之后。
等了片刻，还能听到水声。
是谁在小溪边洗澡了？
李洵挠挠额角，准备绕路回去了，突然听到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李洵僵住！脚步顿在了原地。
这声音这么熟悉。
他忍不住从树后去看。
即便李洵自出生，学到的礼义廉耻里面，都没有叫他“偷窥”这一说。但李洵根本由不得自己，他自树后探出头去看。
小溪边蹲着一个人，正用帕子沾了水，擦拭脖颈。
只是这位置，是完全背对着自己的。
看背影有些熟悉，也不敢断定是她。
李洵否定了自己。
她怎么会来呢？
她如今还在永寿宫呢。
她如今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断不可能出现在去北齐的队伍当中。
自嘲一笑，李洵正要走。
那人却滑倒了。
小溪边的石头常年经过水冲刷，生了许多苔藓，十分湿滑。
一手撑在地面，屁股却直接坐进了小溪里面，全湿了。
只好起来，谁知道脚在水下又打了个滑，这一次再没落进水里。
还是被人一扯，掉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惊疑不定，看着李洵。
夜色下，将李洵的面孔照的清清楚楚。
俊美的面庞，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脸也被照的异常清晰。她一双清灵的双眼就像眼前的溪水一样，映着月光，映出了他的面孔。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腔，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就在眼前，还有抓着她那样直接的触感。
李洵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人，不是傍晚在水面看到的幻觉。
她是真实存在自己眼前。
“蒋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