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在永寿宫做的还不错,至少目前没出什么问题。她勤快的过了头,还时常给蒋瑛整理屋子。宫女与太监,是很微妙的关系。永寿宫里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不过蒋瑛也懒得打理。
而李定要下江南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就这几日便要离开了。
中间出了个小插曲。
德妃突然病了。
五皇子正在忙着陪李定下江南,志得意满。
他自出生还没跟着李定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听说江南风光很好,他一直想去,只是一直没机会。这一回他和李驰伴驾,当然是高兴的。
得到消息的时候,李季愣了愣,没有第一时间打算进宫,只是问了句,“严重吗?”
前来报信的是德妃身边的老嬷嬷,忙道,“严重的很。昨儿个夜里突然起了烧,嘴唇都白了,太医瞧过了,用了药,现在还是这样。娘娘怕,怕突然间就……殿下进宫瞧瞧吧。”
德妃的生母就是这么没得。
原以为是普通的风寒,用了药就好了。谁知道没几天,半夜里突然厥过去了,再没醒过。
小时候,李季就听德妃说起过。每每说起,德妃就落泪。
李季犹豫片刻道,“我随你进宫。”
老嬷嬷欣慰的笑了。
李季进了宫,见到了德妃。
她散着头发,穿着中衣,躺在床上。精神十分恹恹。
她这些年都是粗布麻衣,早不是四妃之一的人。
“季儿……”
李季颔首了一下,老嬷嬷热络的端来了凳子,道,“殿下知道娘娘身体不适,立刻就进宫了。到底是母子连心。”
李季态度却十分不冷不热,问,“母妃还好吧?”
德妃道,“也是突然,叫你费心了。”
李季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德妃咳嗽了几声,道,“哪一日启程?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后日。都备好了。”
德妃叹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帐顶,道,“我这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拖到你回来的时候了。”
李季神色慌了一下,看向她,“不是说只是普通风寒吗?”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同你外婆当年一样。”
“你别胡说。”
德妃扯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
母子二人离心很久了,所以这个时候李季坐着,其实话也很少。只是德妃说她自己命不久矣,还是有些动容。
随意聊了几句,德妃又咳嗽,用帕子掩了唇,挥了挥手,“你出去吧,别过了病气给你。”
李季犹豫一下,还是起身。
等走到了门口,老嬷嬷追上来。
“殿下……”老嬷嬷欲语泪先流。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奴婢跟了娘娘这么多年,没见过她这样的。殿下,莫要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江南,能不能以后再去?”
李季怔愣一瞬,又看了看上房的房门,轻声道,“你照顾好母妃。”
甩了衣袖,大步走了。
没走多久,便有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过来寻他。
李季就去了养心殿。
李定正在写书法。
看到李季过来,搁下笔,示意他坐下,顺手拿了佛珠串也从案前离开,坐到了榻上。
“去瞧过你母妃了?”
李季颔首道了声是。
“她怎么样?朕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怎么说病就病了?”
李季沉默,他知道的和皇帝差不多。
有宫娥上了茶,皇帝喝了一口,道,“要不这一次,你就不去了吧?”
李季也正准备喝茶,听完,就惊了一下,抬眼去看皇帝,十分不确定皇帝是随口说说,还是认真的。
皇帝将茶盏放下,道,“朕是想着德妃这次有些严重,你不如留下来侍疾。她定然也很想你陪着,这样好的也快。江南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去。”
李季张了张嘴,心中十分犹豫徘徊。
可他最后坚定了下来。
他将茶盏放下,起身道,“儿臣要陪着父皇一起去。自父皇做了这个皇位,儿臣还没有机会去父皇的大好河山好好看看。又能陪在父皇身边,儿臣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李定看着他,问,“那你母妃?”
李季道,“儿臣不懂医术,留下也是于事无补。宫中自有御医精心照料。再者,方才去母妃处,母妃也是赶儿臣走,生怕过了病气给儿臣。她定也是明白儿臣的心意。还请父皇成全。”
李季语气十分坚决,且他说的在理。
李定看了他几瞬,道,“也好。你既然那么想去,朕当然要带着你。你也看看咱们祖祖辈辈打下来的江山,争取在朕,在你们这些人,以及后辈的手里,再开疆扩土。”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李季出了养心殿,如释重负。
他有一刻觉得皇帝要把他留下了。留下能做什么呢,太子监国,他算什么?如果能跟着皇帝,至少证明皇帝器重他。
他刚出来,正好碰上了来给皇帝送滋补汤的蒋思思。
两个人隔着几步远,便颔首示了一下。
李季看着她款款身姿而来,如今是人妇模样,又有了另一种风情。
“见过蒋娘娘。”
“殿下见过皇上了?”
两个人立在门前,隔着几步远,保持该有的距离。说话也只是毫不走心的客套话。
“说些琐事。娘娘请。”
蒋思思点头,便举步继续往前。
她身上还是那样的香气。
有些人,便是知道不可思,不可触,反而更让人难忘。
李季不得不承认,他有因为蒋思思失眠的时候。
闭上眼睛就是她娇艳的面庞,有她雪白的身体。
但他还没疯。
知道他的父皇还康健,不能觊觎他的女人,冒犯了他的威严,他难逃一死。
终是错身走开了。
——
蒋瑛出永寿宫去办点事,拐个弯,就被吓了一跳。
沈墨靠在墙根,在等她。
“沈大人好。”
沈墨站直了身子,“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蒋瑛嗯一声,道,“原以为上次过后,奴才与沈大人便不会再说话了。”
“你觉得我还在因为那件事怨你?”
蒋瑛道,“不怨吗?不过那件事,你我都是扯平的。明明也是你做的不对。”
沈墨不由一笑,问,“所以我只要不怨恨,你对我还同从前?”
蒋瑛道,“我本来就欠了你诸多人情,都还不清的,其实没有怨恨你。还有就是,你可是御林军的统领哎,我认识你这样的大人物,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说完挑个眉,还狡黠的一笑。
沈墨只是淡淡的一笑,但显然神情是释然的。
蒋瑛看出来了,轻松道,“事情就这么翻篇了好不好?那种事情不好勉强的,咱们还是朋友行不行?”
“好。”沈墨眨了一下眼,竟爽快的答应了。
这爽快让蒋瑛觉得稀奇。
沈墨可不是那等这么好说话的人。
莫不是他已经和郡主慢慢好了?
蒋瑛正思索,又听沈墨道,“蒋瑛,我竟不悔当初没娶你。”
“真,的吗?”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沈墨涩然一笑,“我后日便要跟随皇上去下江南,便是你有什么事,也帮不上你。我算不得什么大人物,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如蝼蚁,我也不例外。”
蒋瑛微微皱眉,他的话为什么听起来有些悲观。
沈墨又道,“保全好自己。别太看重感情,这宫里头,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该心狠的时候就该心狠。”
蒋瑛失笑,“你这说的好严肃哦。好像你回不来一样。”
沈墨没理会她的话,突然上前一步,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楼入了怀中。
“沈……”蒋瑛惊愣一下,便要推开他。
“我知道这很危险,我就抱一下,马上就松开。马上……”
沈墨的话有种无力感。
不过他说马上,就真的马上了。
松开了蒋瑛,退后了一步,“我走了。”
“沈大人……”
饶是蒋瑛喊了他一声,他当做没听到,毅然决然的走了。
蒋瑛觉得沈墨今天奇奇怪怪的,不过是下个江南,怎么还生离死别的样子。
或许只是和自己正经道个别吧。或许是那段感情。
也没什么不好。
他若是能和云安郡主好好过日子,那她也是少欠了他一点。
沈墨因为要陪着一起,自然也要回家收拾一下的。
等他回来,李蔓已经给他收拾的差不多了。
“中衣都是你常穿的那几套。张妈妈说是穿久了变软了,所以舒服。其实是一开始料子没选对。你的尺寸我大概知道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已经给你做好了。”
李蔓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笑了笑。
像这样操持沈墨的日常起居,她觉得慢慢有了沈夫人的样子。
最主要的是沈墨不再抗拒。
这真是极好的开始了。
“听说江南不仅景好,姑娘也水灵。每次选秀,江南那边送来的秀女最多。你,记得少看两眼,看两眼就成了。”
“我也想去的,我父王不让。他怕我影响你。其实我知道,他打着小算盘呢。江南美食多,他是怕我管着他,哼。他要是回来长了肉,我定要说他的。”停一下,李蔓的声音小了下来,“以后,我是说以后,你觉得那边好的话,我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李蔓一边整理桌子上的行囊,一边低着头说话。
突然发现沈墨好像一直没回应她。
她这才抬眼看过去,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泛着水光似的,也十分好看。
沈墨道,“我有事和你说。”
毫无预兆的开场白。
“是吗?”李蔓懵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把自己身边的侍女给支出去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你怪严肃的,我还有些紧张。”
沈墨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李蔓不明所以接过来。
结果一打开,和离书三个字赫然显示在眼前。
“沈墨,你……”李蔓惊愣抬眼看向他。
“该有的见证人我已经找了,我自己也盖了印章,只要盖上你的,便能生效。云安郡主,我们好聚好散。”
“为什么?明明……”
明明已经好转了,她以为已经往好的方向在走了,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
“郡主,你当明白,并不因为你好,别人便一定会爱你。也不因为你深情,对方就一定回应你深情。”
他这话像是在说给李蔓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女人,重情重义,知书达理。只我始终没法爱上你,我心里有了旁人,没法再爱上你。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体谅。”
“当日时不该将错就错,恐有损你的名声。这和离书已经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最好。旁人若是论起,尽管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我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从不在意名声这个东西了。”
李蔓落下泪来,“沈墨,你说你不在意名声,何故要在意我的?”
沈墨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你明明也是个好人,非要这般冷情冷性做什么?我从没怪过你什么。我早与你说过,路是我自己选的。过成什么样我都认了。我不要你为我着想,你真要与我恩断义绝,你就一封休书休了我,其他的我都不接受。”
沈墨无奈道,“你这是何必?”
“情爱这个东西从没有绝对。我信有我父王那种从一而终的。那是因为母亲跟了他,成了他的妻。他也带了那份责任。我先前也以为只喜欢杜家郎君,不会喜欢别人。谁知道遇到了你。若我没与你成亲也就罢了,我兴许以后也会喜欢上别人,这是说不准的。可我既嫁了你,便只会认你一个人。除非你休妻,否则再别来与我说这些。”
头一次,李蔓直接轰了沈墨,将他推到了门外。
她靠着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份没有希望的感情,她都佩服自己的坚持。
有没有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人这一辈子这么勇敢一回,也不枉此生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