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原以为回到雪阳宫头一个见到的是屏儿或者是徐青芷。
不曾想，一进门见到的是李洵。
他一袭白衣，立在屋子中间，听到动静，便抬眼望过来。
蒋瑛去看他。
她路上已经整理了衣服头发。只脸上定然是肿的。
因没料到会见到李洵，她眼神中的怔然是明显的。
她嘴巴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什么都没说。
甚至下一瞬，她便要低头刻意避开。
李洵发现蒋瑛的脸是肿的，更看出了她眼神之下的委屈。
他屏息一瞬，大步走过去，竟将她一把揽住了，“出了何事？与我说。”
蒋瑛被吓着了。
李洵怎么就抱了她？
但李洵似乎没在意这些，凝视着她。
“奴才，没事。”
蒋瑛挣开了李洵。
李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失常。
若是醉酒，让他搂住了她，让他有些烦躁的对她说了滚那样的字眼。
那现在呢。
冲过去搂住她，便是脑子里一瞬间的决定。
便是这一瞬间更要命。
而他为何会在此等着？
一是等蒋瑛出去办事的一个结果。
二是一点歉意。
分明是他因为醉酒抱了她，却还说那样的字眼，着实有些不该。
他原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对蒋瑛竟有所不同了。
有层窗户纸随时都能戳破，只李洵还在掩耳盗铃。
李洵皱眉，语气冷了下来，“你管这叫没事？”
蒋瑛本来就委屈，李洵这一凶，她更难受。
她使劲低头，再低头。
可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今晚所有的一切，为着徐姑姑的事情自己的那份无能为力，为着不能护着徐青芷送她的东西，甚至也包括此刻李洵对她的态度。
知道这不该的，但她忍不住。
李洵叫她滚，李洵现在凶她，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还是觉得委屈。
李洵没想到蒋瑛哭了。眼泪像断下的珠子从好看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对这种情况瞬间有些无措。
他闭了闭眼睛，调整好呼吸。
自然没去想因为他，应当是因为外头发生的事情。
因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且两手空空，脸还肿了。
他把自己的许多情绪压到了心底，坐在了凳子上，以平常的态度问，“怎么回事？”
便是寻常问事情的态度了。
平淡却带着几分疏离。
蒋瑛事情是要说的，但她只说了林姑姑如何阻挠她，又如何带了她到雪阳宫烧了药，包括裴兰要她传的话。
自己被打这件事，已经是明面上的，她没有提。
更没有提半个字的便是裴兰烧了她的荷包，且自爆了她给徐青芷下毒的事情。
李洵听完，问，“你的脸是他们打的？”
明明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李洵还是问了一遍。
蒋瑛点了点头，又补充，“不疼。一会儿煮两个鸡蛋敷一敷。奴才担心徐姑姑的身子……”
李洵道，“华羽宫说的本也没有错。”
所以裴兰可以阻止的理直气壮。事情闹大，也是雪阳宫不占理。
且她已经把话放出来了，恐怕还会从中阻挠。
李洵又道，“晚些时候母妃定要来问，先看看徐姑姑的情况。”
蒋瑛却觉得不能一直这么等着。
她道，“奴才等天亮去永寿宫一趟吧。”
说着就把当初在宫里偶遇太后的事情说了。
“太后说过，若是有事可以找她。虽说娘娘上次出事，太后并没有出手。但奴才觉得，这次的事情若是求上门，太后不会不管。”
李洵看了看外面，天快亮了。
他道，“太后不肯早起的。叫屏儿起来，给你处理一下脸。”
蒋瑛却道，“不用弄了，便是这样肿着去见太后，叫她知道这趟多不容易。”
她这俏皮的话，本是挺讨笑的。
但李洵看她那张脸，却笑不出来。
她是为了雪阳宫挨得打，看着就很疼。
他暗地里搓了搓手，忍住没问她疼不疼，而是道，“把屏儿叫起来，她在次间躺着呢。用些早饭再去。”
总得找个理由让她歇一会儿，奔波了大半夜了。
蒋瑛点点头。
天刚萌萌亮，蒋瑛就迫不及待出去了。
原因是正要吃早饭呢，徐青芷就翻墙过来了。
她得知蒋瑛无功而返，便更着急。
徐姑姑身上更热了，又喊着冷，加了两床被子，还身体发冷。
蒋瑛便吃不下去了，擦了擦嘴，便说去永寿宫。
“辛苦你了。若非我现在这样子，早自己出门了。”
徐青芷在雪阳宫里面翻翻墙就罢了。正要因为着急，出了雪阳宫，不仅徐姑姑看不着，她自己也得跟着降罪。
越是急，越不能乱。
“徐姑姑和娘娘待奴才都是恩重如山，奴才不过是做些跑跑腿的事情，已经觉得惭愧。”
徐青芷欣慰的看着她，道，“你这脸……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让人心疼。小瑛子，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为人重情义，我是看在眼里的。倒是雪阳宫，没给你一个好来处。”
蒋瑛暗自难过。
她十几年过得凄苦，是雪阳宫给了她不曾有过的温暖。
不必煽情下去，蒋瑛也不耽误，忙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的宫门还没开。
谢琅华过得自在，想睡到什么时辰起来，便什么时辰起来。她贵为太后，也无人敢打扰，更没有人敢说个不好。
事情紧急，蒋瑛还是敲了门。
开宫门的太监见到蒋瑛，便没有一副好脸。
“太后还没起呢，打扰了她歇息，你是嫌脑袋长得太结实了？”
蒋瑛忙好声好气道，“小的有重要的事情找太后，还请公公通传一声。”
“去去去，什么要紧的事都不行。要见太后，边上等着去。等她老人家醒了，我再给你说一声去。”
病来如山倒。
蒋瑛还记着自己的母亲走的有多急。
便是因为郎中来的太迟了，耽误了时辰。加上母亲在生她的时候，本就落了病根。郎中开的药没吃完，人就走了。
蒋瑛掏出银子，那太监看出她所想来，忙推辞道，“你塞了银子给我也没用。我不骗你，若不是皇上之类的事情，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去把太后叫起来。”
蒋瑛见过他的，倒不是那等可以为难人的人。
正着急，刚刚用过早饭的姑姑，开始吩咐身边的宫女，提前做好一些准备，一会儿就得侍奉太后起床了。
她正好瞧见了蒋瑛。
那时候太后和蒋瑛说雪阳宫有事可以找她的时候，她就在身侧。太后可不是和别人说客气话的人。
犹豫一下，她还是走过去，把蒋瑛叫了进来。
蒋瑛看到了希望，忙躬身过去了。
姑姑问她什么事情。
蒋瑛将雪阳宫徐姑姑的事情都提了。
姑姑想了一下，道，“你在这候着，我去看看太后。”
蒋瑛躬身道谢。
没片刻，姑姑喊蒋瑛进去。
太后显然还没梳洗好。
隔着帘子问她话。
蒋瑛则是跪在地上回话。
“病了多久了？”
“据娘娘说，大约有三五日了。只徐姑姑一直自己扛着，没叫人知道。”
太后道，“那样的情况下，不扛着也没别的办法。是不是去找过人了？”
蒋瑛的肿脸太明显了，姑姑给太后说话的时候，将这事也提了。
蒋瑛垂首道，“遇到了华羽宫的人，说奴才没按规矩办事，教育了一番。”
太后顿了顿，道，“是该打。”
蒋瑛不说话。
她没露出一点博同情的姿态来。便是被裴兰那般为难，她也是刻意云淡风轻的提过。
有些事情，不能刻意。刻意了，目的性太强。
太后不傻。她的小聪明要收起来。
太后愿不愿意出面，是要看在她和徐青芷的那点情分上的。
蒋瑛不能给这情分减分。
不多久太后那边已经梳洗好，她吩咐身边姑姑，“你去一趟吧。哀家有几盆花养的不太好，正好看看雪阳宫哀家送过去的那几盆怎么样了。贤妃嘛，虽然被禁足，但又不是进了冷宫，贤妃的位份还在呢，太医院不该懈怠，也该定期过去请脉的。”
姑姑道，“奴婢这就去办。”
她掀了帘子出来，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蒋瑛给太后谢了恩，便走了。
权利啊。
有些事情对蒋瑛来说，是登天的难事。
可是于他们掌权的人来说，不过是动句嘴的事情。
如同裴兰，她动动嘴，便可以放任徐姑姑去死。
而谢琅华，只要愿意动一些恻隐之心，就能救人的命。
蒋瑛跟在姑姑身侧，先是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一看是永寿宫的姑姑，态度格外的好。
可惜了，今早刘太医已经回去了。此时当班的是陈太医。
陈太医叫小徒弟背了药箱，跟着一道去了雪阳宫。
蒋瑛注意到雪阳宫附近有个人鬼头鬼脑的在看。
不用想，一定是华羽宫的人。
可她此刻身边是永寿宫的人，她才不怕呢。
若不是要急着查看徐姑姑的病，蒋瑛此刻就可以狐假虎威把人揪出来揍一顿。
那人认得永寿宫的人，见雪阳宫的宫门打开之后，麻溜的跑回华羽宫打小报告去了。
徐青芷还守在徐姑姑身边呢，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知道太医肯定请过来了。
她忙出去相迎，一见是永寿宫的姑姑，不及说什么，姑姑先给她行了礼。
徐青芷微笑一下，“有劳姑姑了。若非情非得已，实在不敢叨扰太后的。”
“太后拿娘娘当自己人，这些事情不足挂齿。我们先不闲聊，让太医去瞧瞧吧。”
“好。”
陈太医给徐姑姑请脉的同时，蒋瑛忙去烧了热水，给姑姑奉上了一杯热茶。
姑姑就和徐青芷在外头等着。
没片刻，陈太医出来了。
脸色不大好。
徐青芷心里咯噔一下，便觉得事情不妙。
陈太医走近一些，道，“下官就实话实说了。”
“太医请讲。”
“徐姑姑这是老毛病了，早就病入了五脏六腑。这一次是染了风寒，将那些病症都带了起来。若是早些时候看，兴许还好些。现在，哎……”
徐青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姑姑问，“不必吝啬好药材，陈太医只管医治。”
陈太医道，“若用好药吊着，也就是三五日的事情。若不用，就这两日了。”
徐青芷险些没站稳，好在是蒋瑛就在身侧，将她扶了。
姑姑看了一眼她，宽慰道，“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徐姑姑毕竟也年长了。她得你这样的主子，相伴一生，也值了。娘娘不要太过伤心了。”
徐青芷牵强的扯出一个笑意，“我知道。今日之事，还请姑姑回去替我谢谢太后。”
“这都是小事。既没旁的事情，我便回去给太后禀报了。”
“我送姑姑。”
“别忙了。这边还需要人呢。娘娘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后面若是……”姑姑看一眼徐青芷，还是道，“若是办身后事，我着人来帮忙。”
“多谢姑姑。”
“我走了。”
正要走呢，却见徐姑姑竟强撑着站起来了，人就站在门口。
知道她身体不行了，没想到这般苍白，形容枯槁，没有一点生气，看着便是随时能走的样子了。
徐青芷被惊着了，忙要指责，又要将她扶着躺下，谁知道徐姑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是对姑姑道，“我有几句话想和姑姑说。”
姑姑自己都迷茫了。
她和徐姑姑其实没什么交情的，实在不应该现在和她说什么话。
但她还是客气道，“姑姑有什么请讲。”
徐姑姑却道，“这话不能叫旁人知道。”
姑姑便犹豫了。
她有个顾虑，徐姑姑将死，可不能过了病气给她，传到太后那里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徐姑姑道，“那是极重要的事情，我就说两句，不耽误姑姑的事情。”
姑姑思虑片刻，还是去了。大约是心里有些同情，毕竟人要没了。
徐姑姑强撑着靠在门框上，等姑姑靠近了，极其虚弱的说了两句话，姑姑听了，脸色都变了。
十分惊诧的看着徐姑姑，“你竟知道……”
徐姑姑却只是浅浅一笑，其他不多说了，“姑姑慢走。”
那笑意带着几分诡异，几分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