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奢靡超过了蒋瑛的想象。
光是吃食上面就比雪阳宫奢侈了不知道多少。
还没到用饭的时候，御膳房的东西一样一样往这边送。
和她主动说话的那个宫女叫芳儿，她拉着蒋瑛到小厨房悄悄告诉她，“太后吃不了这些了。等太后用完，姑姑和东顺公公先用，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了。我们没有吃剩下的，好些根本就不用送到太后跟前去。你自己看看，想吃什么，还可以先专门留下。”
蒋瑛的口腹之欲还好，她谢了芳儿，原想着其实无所谓，但突然想到些什么，道，“我想留些点心，可以吗？”
芳儿一笑，“那多简单的事情。现在不是梅常在送糕点过来嘛，御膳房送的太后就不怎么吃了？最后都是我们吃。你现在就可以留一些，旁人不会说什么的。”
蒋瑛还是觉得不大妥当，想着还是等晚上大家都用了饭再说。
到了傍晚，芳儿把她拉过去，神神秘秘的竟从橱柜里拿出两盘点心，“这是专门给你留的，够不够？”
“够了够了。多谢芳儿姑娘。”
“都是在这边伺候的，大家互相帮忙，不用客气的。”
蒋瑛也由衷的一笑，眉眼弯起来，和月牙儿似的。
入了夜，整个永寿宫都安静起来。
蒋瑛从床上爬起来，悄悄的溜出了永寿宫。
自徐姑姑去世之后，蒋瑛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冷宫找慧娘了。这段时间，她因为自己的心情许多事情都顾不上。如今到了永寿宫，便强压着自己恢复了常态。
今时不同往日，她能去冷宫的机会也不多。既然今天有这个机会，蒋瑛还是去一趟吧。
她灯笼也不敢提，怕引人注意，只借着点点星光奔着冷宫去了。
想的就是早去早回。
蒋瑛钻了狗洞摸进了冷宫，唤了好几声慧娘，都不见人出来。
兴许是在哪里睡着了没听见。
蒋瑛想了想，将点心端了出来，放在墙角。
便不是慧娘吃，旁的人吃到了，也是功德一件。
起来，正转身，突然发现慧娘就抵在跟前。猝不及防的那可怖的半张脸还是怪吓人的。把蒋瑛吓出个好歹来，她身体后仰，脚步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慧娘对着蒋瑛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牙齿。
蒋瑛站定后，无奈的一笑，“你快把我吓着了。叫你半天，竟不见你，不是憋着坏要吓我吧？”
慧娘理了理很凌乱的头发，傻呵呵的笑，似乎没明白蒋瑛在说什么。
她本来就有些疯癫痴傻，蒋瑛也不奢望她和自己说些什么。
她转过身，将点心端了过来，拉着慧娘坐下，道，“你来正好，我给你带了吃的来。我现在换地方了，去了永寿宫，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得空过来。总之能带一次是一次吧。”
蒋瑛说着，盘子递到了慧娘跟前。
慧娘伸手抓了两块，笑嘻嘻的递到了嘴边。
顿了顿，突然递出一块到了蒋瑛跟前。动作太快，差点戳到了蒋瑛的脸。
蒋瑛避了一下，随即笑着看向慧娘，“你是想我也吃吗？我不饿，都是给你带的。”
慧娘却坚持，一直举着。
或许是来的次数多了，慧娘对她也有了一些感情，所以愿意和她分享这些。
蒋瑛不好意思拂她的好意张嘴，顺势将慧娘递过来的点心吃下去。
她嚼了一下咽下去，笑着看慧娘，“都是给你带的，被我吃了，你可就没有了。”
慧娘高兴的晃了晃脑袋，往嘴里一口气塞了两块点心。
“吃慢点，别噎着了。”
慧娘只是笑着看她。
蒋瑛无奈一笑，道，“那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吃，吃完早点休息。”
等她起身要走，发现衣袖被慧娘拉了一下。
蒋瑛低头看她，柔声说道，“我下次尽量还来看你。”
这一句慧娘似乎听懂了，这才将手放开了。
蒋瑛对着她一笑，提着食盒走了。
从狗洞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先看到了一双靴子。
蒋瑛心里咯噔一下，缓慢的抬头。
看到的是犹如刀刻般的下颚。
“起来说话。”
蒋瑛利落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垂首恭敬道，“沈大人……”
沈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已经被逮个正着，蒋瑛只好实话实说，“给这里的人送点吃的。”
只是还是含糊其辞，没具体说是谁。
沈墨说，“你知道她是谁。”
蒋瑛抬眸，他的眼神太有威慑力，蒋瑛又垂下去，道，“只是见她孤苦，又痴傻，实在可怜。”
沈墨平静的说，“你以为自己的善心能帮得了几个人？你就不怕惹祸上身？”
沈墨显然是意有所指。
蒋瑛想起了慧娘疯言疯语，想起了徐姑姑的故意隐瞒。她虽然知道慧娘身上或许背负着什么秘密，但她还不够资格知道全貌。
她道，“小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祸事。只是做事凭着一点良心。”
沈墨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又问，“她是否和你说起些什么？”
蒋瑛摇头，“她已经这样了，能说什么？”
“旁人呢？”
“谁？”
“无论谁。”
沈墨这问题问的十分怪异，蒋瑛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对于慧娘，小的只知道她是十殿下的生母，其他一概不知道。”
沈墨盯着蒋瑛，“你既早早知道她的身份，还敢靠近她？她为何痴傻，为何被毁容，为何在此？你就没有怀疑过？我是不是早与你说过，不要再来这里？”
沈墨的眼瞳幽黑的吓人。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向前上了一步，蒋瑛被这其实所震，不由退后了一步。
“小的……”
“你以为凭着你的良心，就能安然在宫里活下去？若有人要你死，你的良心算什么？”
沈墨的话让蒋瑛无言以对。
她垂了垂眼眸，低头看了看地面，随后抬眸对沈墨说，“小的在宫里也有段日子了，这宫里的险恶也有所了解。但一味的逃避能带来什么？小的自问从没有去主动招惹别人，但还不是麻烦不断？这宫里从来不是你想躲避麻烦就能躲避掉的。若是小的连最起码的良心都没了，与这宫里其他作恶的人有何区别？”
沈墨愣然片刻，他竟被蒋瑛怼的哑口无言了。
说她单纯，说她傻么？
可人若没有一点自己的坚持，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夜深了，小的先告退。”
蒋瑛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沈墨站在原地片刻，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蒋瑛不会知道，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想到，她已经卷入到了更复杂的事情里面。
他的手，已经快触及不到她。
该怎么做，让她能脱离呢？
夜色下，沈墨疾步前行。
他的方向，和蒋瑛一样。
——
隔日早上，太后用了早膳，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看了看今日的天，来了兴致，“哀家去御花园走走吧。总闷在这里，都要闷坏了。”
慕言姑姑道，“御花园今日似是皇后宴请了一些贵女。”
太后白了她一眼，道，“哀家绕着她走，不找晦气。”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这穆国您最尊贵，哪有您绕着别人走的道理？”
“他们年轻呢，哀家不凑那个热闹，不绕着走怎么行？今天早上不想与你说话，小瑛子，你陪哀家去。”
她对着蒋瑛的方向，随手一招。
不仅是蒋瑛，连带着院子里其他的宫女太监都惊了一下。
蒋瑛啊，昨日才来的永寿宫。今日就可以陪着太后出去了。可见太后对她的器重。
芳儿手指戳一戳她，“赶紧去吧，可不能让太后久等。”
蒋瑛忙躬身向前，陪着太后出了永寿宫。
路上太后随口问了一句，“可还习惯？”
蒋瑛受宠若惊，忙道，“奴才一切都好，谢太后关心。”
“哀家那里事不多的，有人说你样貌美，要哀家把你要过来。哀家瞧着，你比以前又长得俊俏些了。”
蒋瑛只能暂时忽略她说的有人把她要过来，恭敬回答，“大概是长开了些，反正别人是这么说的。奴才不照镜子，不能自察。”
谢琅华真的扭头细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唔，是这么个事。你还小呢，还能再长。多吃点。”
蒋瑛忙点头。
边上陪同的宫女听得十分诧异，太后何时对一个太监这般温和了？
一番话，蒋瑛倒对太后没那么怕了。先前徐青芷带着她去过几回永寿宫，她其实对太后没那么惧怕的。总觉得太后私下里也是很温和的人。
今天看来，还是。
正想着，突然觉到太后脚步停了一下，身边所有人也都立刻停下来。
太后呦了一声，视线往不远处看去，饶有兴致的说，“怪热闹的。年轻真好啊。”
前面离着望月亭不远处的地方，便有不少年轻人在玩。
皇后坐镇，待了一会儿，已经走了。
她听不得那么多年轻女郎在一起聒噪，觉得头疼。况且她不在，他们玩的也高兴些。
这里面，她给云安郡主安排了一个任务。
就是要让刘蓉和李洵见上一面。顺便还要充当一下放风的，别叫那些性子活泼的贵女给搅和了。
云安郡主在杜若晴府上知道了刘蓉和李洵的事情，原先还觉得不大保真，她回去就问了睿王。睿王为了齐国和亲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没工夫关心李洵的事情。云安郡主又去别处打听了，发现是真的。
今日又被皇后亲自嘱托，就是让两个人私下能接触一下。那看来这门亲事是要定下了。
云安郡主和刘蓉的关系实在是很一般。非亲非故的，她其实对这等事兴趣不大。但一来是皇后亲自嘱托的，她不好推辞。再者就是她其实也盼着李洵早日成亲，这样杜若晴那边应该是彻底不想了。
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李蔓不费力就把李洵请过来了。
给他们安排了另一处在花丛中的亭子碰面。她则是负责稳住那些贵女，别叫他们往那边跑。
偶尔自己也去偷偷看一眼，看着美好年纪的两个人对坐着说话，觉得美好，也觉得羡慕。
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太后说绕着走，就真的绕着走。
带着几个人往另一条小路走了。
身边宫女道，“奴婢记着那处也有个亭子，太后走累了，不如先歇一歇。”
太后没反对。
一行人往哪边去。
太后突然又停了，笑了声说，“瞧瞧，这也被人占着了，竟没哀家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又定睛瞧了瞧，问旁边的蒋瑛，“你看看，是不是你原来的主子小九？”
蒋瑛这才望过去，神色一滞。
不远处的亭子里，李洵和刘蓉相对而坐，品茶说话，郎才女貌，极为养眼的一对。身边的花簇便都成了点缀，不过做了锦上添花。
刘蓉用帕子掩了唇角，娇笑，眼中流露出的欢喜都要溢出来。
李洵面色虽淡，也有难得的柔和。
“春天是个极好的季节，瞧瞧，多养眼啊。”太后一番感慨，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在说景。
太后笑笑，又寻了另一条路走了。
蒋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扭头。
心口的位置又疼起来。
事后皇后拉了李蔓去问。
李蔓在宫里长大的，和皇后也熟稔，说话口气就十分随意，“两个人好着呢。你一句我一句的，没见他们停过。”
皇后十分满意，“这太好了。还担心九皇子挑剔，没想到竟这么成了。果然啊，王八对绿豆，还是要看对眼。这件事本宫可以和皇上邀功去了，先定日子，三媒六聘的事情也繁琐，可得有一阵子呢。”
李蔓也高兴。
她爱凑热闹。
皇后看了她一眼，道，“别光顾着替别人傻乐，你多大了？本宫也给你物色一个？”
李蔓吓得推辞，“不了不了，我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皇后娘娘。那什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起身，匆匆福了身子，转身匆忙走了。
皇后无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