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那位高位者许可,徐放便是死了也轮不到裴正,不仅如此,他还得接受调查。而他竟稳坐了邓州刺史多年。
徐放死时,皇帝不允许徐青芷回来吊唁。
这些年裴正越做越大,行为已经过分,但皇帝依旧留了他多年。直到皇帝已经忍无可忍。
如今也都能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要徐放死。
自然是不放心。
徐家堡的兵归顺了朝廷,可大多数还都是徐家人。他们是一股绳。由着他们越做越大,对皇权是个威胁。
所以只要主心骨死了,徐家就散了。又利用裴正得位不正的心虚打压徐家人,如今徐家早就没有威胁。
裴正居功自傲,养了私兵,又让皇帝不满。
所以皇帝又故技重施,借力打力,让李洵来处理。
不得不说,皇帝下得一手好棋。
徐进的手没有松开,但他的视线从裴正身上,转移到了李洵身上。
他脚步微动。似乎要说什么。
但李洵开口,拦在了他前头。
“我知道了。你这个秘密值当让你留个全尸。”
裴正问,“我的孩子你还是会杀吧?”
“当然。”
裴正气急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放过他是不是?”
李洵道,“怎么?你还指望我同你讲什么仁义道德?”
裴正被噎住,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会把你们都葬到一起。”这是李洵最后的仁慈。
既开了头,便不能再心慈手软。
裴正的孩子亲眼目睹了这些,或许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何况为了自己外公的在天之灵,李洵不会让裴正留后。
裴正哈哈大笑,“那我谢谢你了。”
他输了吗?也没有全输吧。
他在死前把那个秘密告诉了李洵。看得出来李洵对徐家的重视,这当然得益于徐青芷从小的教育。
只是当他知道他外公的死,他的父皇也有参与的时候,不知道作何感想。
一颗种子已经种下,以后若是生根发芽,必叫穆国大乱。
几个时辰后,裴正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服毒“自尽”。
李洵让人记下,上奏奏明皇帝。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裴正的话,也不可全信。就当他没说。”
徐进不天真。
他知道,就算是真的皇帝所为又如何。他的儿子是徐家的外孙,已经帮了徐家手刃仇人。难道还要强求李洵去对抗他的父皇吗?这未免强人所难。
不让李洵为难。徐进只能这般说。
“嗯。”
李洵不露心迹,点头道,“裴正死了,又经历一场混战,军心不稳。堂舅与军中老将都费点心。”
徐进吃惊,“我吗?”
李洵道,“我听四叔公说起你。他从小一直都教育你,你从小也熟读兵书。你的腿,若非你不甘,拥有一腔热血,也不会这般。怎么,如今有机会了,不想大展身手?”
徐进懵了一下,便坦然接受,“一定不辱使命。”
李洵道,“不仅是你。徐家族人,只要能力可以,自己愿意的,都可以再从军。”
徐进喜不自胜,眼含热泪,“这,真是做梦一般。”
李洵笑了笑,“去吧。把这个好梦分享给族人去。以后他们不必窝在城外了。属于你们的宅子都还给你们。”
徐进拔腿就走。却忘了自己一条腿不便,险些摔倒。
幸亏李洵扶了一下,“堂舅稳重些。”
徐进赧然一笑,“是了是了,我还是长辈呢。稳重。”
正衣冠,缓步走出去。
李洵欣慰的一笑。
他回到别苑,门口又看到了那个乞丐。
乞丐旁边有个孩子露出半张脸,怯生生的看着他。眼睛黑溜溜的,倒是有灵气。
李洵太累了,没有太在意。
他回去之后,便半山腰的书房,到了第二日人都没出来。
三个女郎在外面都急了。
“三妹,你平日里点子多。你快想想,怎么去见一面王爷。滴水未进,一粒米都没吃,也不知有没有受伤,急死个人。”
三妹道,“我也没办法。王爷像是有事。你们也知道王爷这人,其实叫人看不出心事的。”
“与裴大人的事情有关吗?打了仗,死了那么多人。王爷估计也被吓着了。毕竟从京都城来的,没经历过这些呢。”
“就是就是。”
三妹道,“既如此,便让王爷自己一个静一静吧。他许是也要消化这件事,我们别去扰他。我们一介女流,能替王爷分忧的时候很少。此时,放他一个人反而是在替他分忧。我们顾好自己,把宅子顾好。”
两个女郎听着有理,便不去打扰李洵了。
到了下午,徐进过来了。
他如今神气了。把昨日李洵的话带过去之后,整个徐家村的人都沸腾了。熬了十几年,终于有了出头的一日。一个个摩拳擦掌,便要去从军。
徐进已经把人整合了。因为徐家军的底子都在,整合起来十分容易。
他有些事情不敢做主,便来找李洵。
只是来时,王府却有了客人。底下的人知道李洵心情不大好,也不敢上前。正好见徐进来了,便赶紧把这任务交给了他。
徐进去扣门,“是我,王爷。”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到底是开了门。
徐进一见李洵,觉得他短短一日,竟憔悴了不少。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是因为裴正的话。
这里头最难过的当属他了。
两头都是至亲。
徐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天大的事情也会过去的。别想太多。眼下邓州的事情还有许多。还有,裴正的事情要尽快传到京都城去。”
李洵嗯了一声,道,“堂舅找我是不是有事?”
“一些人员上的事情。不过你可以稍后再看。有人上门自荐。”
这个时候上门自荐,便是要成门客了。
李洵道,“我不想见。”
徐进道,“还是见一见吧。是江州宁氏一族。宁氏一族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当朝阁老不就是宁家的吗?既是如此,你不如见一见。以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拿下裴正,身边自不能少了那些谋士的。”
徐进对李洵是有期待的。
只这份期待现在还不能明说。他还不知道李洵真正的想法。
他的想法要从他如何对待邓州,如何对待邓州的兵马开始。
李洵思索片刻,道,“那便去见一见吧。”
徐进指了指他,“换身衣裳吧。虽说你光风霁月,不过还是得靠衣装衬一下。”
李洵看了看自己,失笑。
随即换了衣裳,又擦了脸,这才去了花厅。
宁怀被请到了花厅,手上拿着一份卷轴。
李洵问,“宁先生为何会来找我?”
宁怀道,“看中王爷雄才大略,想给自己一个出路。”
李洵又问,“朝中宁阁老是你何人?”
“族中大伯。”
“为何没有投奔他?”
宁怀顿了顿,没说话。
李洵道,“先生若有意做我门下,应当如实相告。这是信任的基础。”
宁怀道,“族内一些腌臜的事情,恐污了王爷的耳朵。”
李洵没接话。
宁怀便继续道,“家母是个妾室,我从小便在族中被瞧不上。便是每次考学我都名列前茅,还是不行。甚至后来我的考卷被族中嫡子顶替,族中长辈也视若无睹。我不是没找过宁阁老,他大局为重,并没站在我这边。甚至觉得我学识不够,难堪大用。我处处碰壁,无法施展,辗转之间到了邓州。我已留在这里数月,一直观察这边形势。邓州看似强悍,实则内里空虚,便是没有这次海盗,迟早也会有内讧。王爷一锤定音,宁某佩服,特来投奔。”
徐进道,“宁阁老说你学识不够,你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是不是你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宁怀高举卷轴,道,“这几个月我从没闲着,走访了底下的县郡,一些拙见便写在其中。王爷若接管邓州,必要解决民生问题。”
国以民为本。
邓州这几年被裴正搜刮的快只剩底裤了。他还天天和朝廷哭穷。宁怀的话没有错。
邓州上下腐败成风,一撸就是一串,的确没有几个可用的人。如今宁怀自己写了方案,若可以采用的话,便是解决了大问题。
李洵和徐进相视看一眼,彼此明了。
徐进便代替李洵走下去几步到了宁怀跟前,抬手要去拿。宁怀却举着卷轴侧身避开了。
徐进不解。
宁怀面色从容。
李洵倒是明白了。
他们这些读书人是有些傲骨在的。
既有心投靠,便想李洵以礼相待。
所以徐进去接不够格。得他亲自去接。
若真是个人才,纡尊降贵也无妨。
李洵给徐进一个眼神,徐进便退到了一侧。
李洵便撩了衣摆,往宁怀那里走去。
宁怀将卷轴放到了胸前,另一只手也握住,看着李洵一步步的走近。
谁也没有预料到,在李洵走近的时候,宁怀突然从卷轴中抽出一把匕首,朝李洵刺过去。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殿下小心。”
一道身影却赶在所有人有反应之前,先一步将李洵一推。只是为时已晚,她自己却来不及,被宁怀的匕首刺中心脏。
众人都惊了。
护卫先一步有反应,立刻将宁怀给控制了。双臂钳住。
而那挡在李洵身前救了他一命的人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李洵抱住了她。
谁也没想到,救他的竟是那个乞丐。
问询赶来的三个女郎在花厅门口也都看呆了。
她戴着兜帽被李洵掀开。
李洵眼一红,唤道,“屏儿?!”
兜帽被掀开,一张脸已经风吹日晒的不成样子,早没了之前的白皙粉嫩。苍老了十岁都不止。满脸也都是脏,身上更是破败不堪。
若是旁人,一眼根本看不出来这到底是谁。
可兜帽掀开的一瞬,李洵就认出来了。
可此时更悔,为何没有早早的认出来?
她跟了自己那么久,一路到了邓州,一直在门口守着。他不说见了上百次,几十次是有的,竟一直没认出来。
也不能怪他。
李洵想不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她给自己下了毒,早早的就跑了,哪有什么脸见他?
可偏是她,勇敢的推开他,救了他一命。
屏儿的鲜血从嘴里流出来,她道,“殿下,对……对不住。”
“先别说话,郎中清了吗?”
别苑在城外,请个郎中还得进城,需要些时间。
不过第一时间徐进已经叫人去请了。
“请了,再等等。先用什么压着止血吧。”
李洵也是慌了,才想起来,有人赶紧脱了袍子递过去,李洵去压了,手上都是血。
屏儿道,“殿下,原谅奴婢了吗?”
李洵道,“我又没死,便是怨你,也只是一阵。你如今救了我,我反倒欠了你的。你不许有事。”
屏儿欣慰的笑了,道,“奴婢看出来了。奴婢天天就在这别苑门口守着。那个人,好几次来过这里。他没进去,只四处观察,像是来提前熟悉地方的。奴婢有次实在没忍住,跟了他一回。他竟去了裴大人府上。裴大人刚死,他便来了。奴婢觉得有诈。被奴婢给猜对了……”
她说起这话时,还有些小得意。如同以前一样,平时十分稳重,但一旦立了功,挑挑眉,总要得意一下,得一句李洵的夸奖,便能高兴好一阵子。
只现在痛苦与得意出现在同一张脸上,便十分扭曲。
李洵道,“你一贯聪慧。我用你用惯了,你还回到我身边来。”
屏儿摇摇头,“奴婢,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李洵道,“不许胡说。”
只他心里也有数,血流的太多了,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白。
李洵道,“你想想王忠,他去寻你了。”
提到王忠,屏儿瞬间落了泪,“奴婢不敢回去,怕连累了他们。殿下,你替奴婢道声歉。奴婢也不知,为何走到了今日。”
说着,便咳出一口血。紧接着更多的血喷涌而出。
李洵惊了,要催郎中。
屏儿却突然死死抓住了李洵,“康儿……”
一口气没提上来,死在了李洵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