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柔来到玉宸宫请安时,蓝妤正在害喜,皓晨轻抚着她的背,等她止住呕吐后,亲手执起银边琉璃盏,把花茶递给她漱口,一旁的太监捧过一只雕花金盏,让蓝妤将漱口水吐掉后,皓晨接过宫女递上的素净绢帕,轻柔的为她拭了一下嘴角,眼中是满满的怜惜与欢喜。一旁梦洁眼神复杂的看着这对貌似恩爱的夫妻,羡慕、妒忌、失望、伤心皆而有之。
以柔上前施礼:“臣妾参见皇上、皇后。”
蓝妤看以柔一眼,神色淡然,对她微微一含颌后,便半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皓晨把眼光从蓝妤身上收回,微笑看着以柔,温言道:“爱妃不必多礼,”伸手牵她坐于身边,“难得爱妃有心,日日亲手为皇后炖补汤。”
以柔招手让侍从把一盅炖品呈上,“皇后娘娘身怀龙胎,需多加进补,臣妾有幸略表心意。”
皓晨亲手接过炖品,执起汤匙喂给蓝妤:“爱妃说得有理,蓝妤,你要多吃点,近日又瘦了。”
一旁的梦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皇上,姐姐分明是胖了,怎么会是瘦了呢。”
“是吗?”皓晨笑眯眯的仔细看了看蓝妤,“胖了好,还是胖点更好看。”一语说出,满屋人都笑了起来。
蓝妤也忍不住笑起来:“陛下不是还要去御书房议事吗,莫让众臣等候太久。”
皓晨起身:“朕处理完政事就来陪你。”又对以柔与梦洁道:“你们多陪陪皇后。”
皓晨走后,蓝妤又把梦洁打发回府,宫室内只剩她与以柔二人,“为什么?”蓝妤问道。
以柔微笑道:“陛下现在很开心,不是吗?”
“设计让我怀孕,只为了讨他欢心,你会这样吗?”
“陛下人中龙凤,文武双全,玉树临风,令天下女子产生爱慕之心,实属正常之事。”
“这么说你也对陛下产生了爱慕之心?爱到可以为他放弃家仇国恨,嗯?”蓝妤望着以柔,与皓晨颇为相似的沉潜冷冽眼神,淡淡的,波澜不兴。“那倒也是好事一件,至少陛下身边少了一个可能会伤到他的人。”
以柔平静的回望着她:“这世上能令陛下受伤的女子只有皇后一个,难道皇后娘娘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蓝妤走到窗前,打开窗,寒风吹入温暖的宫室。窗外漫天的飞雪,许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我保不住,我说过永远不会为他生育子嗣的。”
“啊?”以柔一呆,不明所以的看着蓝妤孤单的背影,几朵雪花随着寒风飘入,落在她的身侧,带在丝丝凉意。
“你可以回去了,以柔,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希望到此为止,不要玩火自焚。”蓝妤转过身,所有的忧伤与悲凉瞬间掩藏得无踪影,“天寒地冻,你不必每日来请安。”
殿外,几名宫女正在庭院内扫雪,以柔经过一名宫女身边,那个宫女脚下一滑,向以柔身上摔去,以柔伸手扶住她。
那宫女跪伏于地,“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以柔把手拢于袖内,继续前行,口中淡淡道:“算了,你并非有意,何况你的皇后宫中人,本宫也不能拿你怎样。”
走出玉宸宫,不远处,皓晨负手含笑而立,金冠束发,合身的明黄龙袍,玄色纹金龙的紫貂斗篷,在雪白的天地间分外显眼。以柔走到他身前,正欲行礼,却被皓晨握住了双手,掌中的温暖通过她冰冷的双手一直传递到了心间,“你没事吧?”他温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陛下在担心臣妾?”以柔抬头仰视着他,欢悦的神情在她眉间跳跃,他等在外面,可是担心她会被皇后责罚?
皓晨温和一笑,“蓝妤从小就这样,当她与你投缘时,她会对你很好;当她对你不满时,也只是不理睬你,却不会如何为难你,她不会玩什么心计,所以你不必担心。”
“难怪皇上不喜欢有心计的女子,原来是因为皇后。”以柔幽幽道。
皓晨轻笑着捏了一下以柔的俏鼻,“你吃醋?”牵着以柔的手慢慢在雪地上漫步,“朕生长宫中,后宫中的女子为了争宠夺嫡无所不用其及,心计手段层出不穷,朕从小所见的只有一群虚伪的面孔,面对的是种种阴谋陷害。没有温情,也没有真实,包括朕的生母,也只是把朕当作争权夺势的工具,朕受够了,也厌倦了这样的女人。”他停住脚步,望着远处,唇边浮起一丝温情的微笑,“唯有蓝妤是不同的,她一向爱得明明白白,恨得坦坦荡荡,连假象也不肯做一下。年幼时,父皇偏宠三弟,每有争执,无论对错,受罚的人必定是朕,没有人敢为朕求请,只有蓝妤敢于为朕辩白,有一次她为朕顶撞了父皇,结果陪朕一起被廷杖二十,伤好后她偷偷跑去狠狠揍了三弟一顿。”
以柔掩唇而笑:“看不出皇后小时候竟是如此有趣。”
“是呀,”皓晨脸上的笑意更浓,“自小朕不知该说她是聪明还是笨。若说她笨,偏偏她天赋过人,习文学武一点即通,举一反三,领悟之快远胜过我们所有与她一起求学之人;若说她聪明,偏偏她虽生长在官宦世家,却丝毫不懂权谋之术,直率坦然,若非她父亲手握重兵,加之父皇有心让她嫁与三弟,她就算是有十条命也被杀了。”
“皇后会武功,臣妾怎么看不出来?”以柔困惑问道。
皓晨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沉默半晌,又似乎有些悲伤的笑了笑,“她曾经有武功,而且很高,远在朕之上,后来废了,这样也好,至少朕能留得住她。”
以柔本想问蓝妤的武功是因何而废,看见皓晨的脸色,欲言又止,不敢再问。两人牵着手,在雪地上默然行走着,片刻皓晨神色稍霁,对以柔道:“朕还要到御书房议事,你回宫去吧。”
以柔施礼,转身正欲踏上身旁的辇车,皓晨又出声唤道:“以柔,”他走至以柔身旁,伸手为她系好斗篷上的系带,柔声道:“不管你是为什么,朕都谢谢你为朕所做的。以柔,朕是真的喜欢你,也会好好待你,所以不要对朕玩什么心计,朕不喜欢心机太重的女人。”
“陛下是真的喜欢臣妾?”以柔心一跳,心中的某一处,在这冰天雪地中一点点变暖,“那,那皇后呢?”
“她不同的。” 一句话说得 简短而有力,皓晨招手让御辇移到身边,辇车轨过雪地,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以柔的心似乎也被辇车轨过一般,她不同的,对他而言,蓝妤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人一生可以喜欢很多人,最爱却只有一个。看着将登上御辇的皓晨,以柔感觉到脸上一凉,是雪花落在了脸上,又开始下雪了。心在隐隐抽痛着,要痛就大家一起痛吧。
“陛下——”以柔轻唤,皓晨止住脚步,回首,皱眉不语,
“陛下与皇后是否曾经过有一个孩子?”
“什么意思?”皓晨神色一凝,锐利的眼盯着以柔。
“皇后说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没保——”以柔看着皓晨色变得铁青的脸色,不由顿住不敢再语。
“她还说了什么?朕要听她的原话。”
“原话?皇后说‘我说过永远不会为他生育子嗣的’”以柔说完,静静的看着皓晨的反映。
皓晨负手,遥遥地,看向玉宸宫。黑眸里无边幽暗,菲薄的唇紧紧抿着,清俊的侧面,散发出透彻心骨的冷酷。
“陛下,”以柔担心的唤着。
皓晨不怒反笑,声音平淡得似乎不是出自他的口中,“当年朕处置了她腹中那个曦国的孽种后,她是对朕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这事能由得了她吗?”登上御辇扬长而去。
以柔独立的身影在雪花纷飞中,变得朦朦胧胧,皓晨的御辇渐渐驶出她的视野,淹没在漫天雪花中。原来景枫与蓝妤竟是这样的关系,难怪他会说:朕要你,是因为你是景枫名正言顺的妻子。难怪他明知她心怀不轨,还是接纳了她。原来如此,她接近他是为了报仇,他接纳她,是为了把他所承受的耻辱还给景枫。以柔无力的坐在雪地上,双手合膝而抱,把脸埋在双膝上,哈哈大笑了起来,很公平,各有目的,真是公平。不知不觉中,笑声变成了呜咽声,这一刻,她恨的人只有她自已。
回到仪和宫,以柔屏退左右,从袖中拿出一纸团,打开看后,扔进火盆,瞬时化为灰烬,只余袅袅轻烟,唇边浮起冷艳一笑。
夜,以柔坐在宫室中等待着,宫中的侍从早已被她打发走。一个人影鬼魅般闪入,“素秋见过娘娘。”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赫然就是白日里在玉宸宫前庭打扫的那个女子。
以柔站起身,仔细看了看素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二殿下命属下转告娘娘,速离险地,早回曦国。”
“就这事?”
“清平王爷让属下也转告一句话,他说若娘娘听了这种话,仍执意留下,就由娘娘的自行决定。”
“什么话。”
“清平王爷说,以后每一年,他都可以看见火鹤花开,希望娘娘能回去看看您最喜爱的火鹤花。”
“火鹤花?”以柔一愣,很快会心笑了起来。与景枫成亲的第一年,她最喜爱的火鹤花燃遍整个庭院,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从昏迷中醒来的景枫伫立在花从中,修长优雅的身影透出淡淡的寂寞,苍白的脸上有着丝丝倦意,夕阳下,他单薄的影子,虚幻得如烟如梦。
“很美的花,但愿我每一年都可以看见火鹤花开,不会因为昏迷,错过花期。”他微笑着对花从中快乐的以柔说。
“会的,殿下,你一定会好的,不会错过每一年的花期。”花从中,以柔笑靥如花。
往事如暖流般淌过以柔的心间,景枫是如此的信任她,借清平王的口暗示她,自己已清醒,劝她离开险境。原来自已在这世间并非无人关怀,有如师如兄如友的景枫,有亲如小弟的景榕,象亲人般关怀着她,很窝心。
以柔微笑着:“你代我转告清平王,我希望终有一日能在天翼国的御花园看到火鹤花,所以要留下来种花。”
素秋点头道:“娘娘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娘娘的话,属下一定带到。”
“明白就好,这宫中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就属下所知的,在这皇宫中包括属下共有三人可供娘娘驱使,属下在皇后宫中听差,另有一女子名叫念秋,在浣衣局中,她的身手很不错,娘娘可调她来身边使唤,还有一人负责宫内外消息的传递,属下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他是个男子,称他为‘山鬼’,娘娘若要联络他,通过念秋即可。”
“清平王要我们做什么?”
“取得天翼国的边境兵防图。属上已四处打探过,无结果,看来要有劳娘娘从翼帝身上下手。”
以柔的脸隐在暗中,看不见表情,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惆怅,“他并不怎么信任我,素秋,能做的我已经做了,为何要获得他的信任,就那么的难?”
“如果能让他迷恋上你,莫说是信任,你说的话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
“有皇后在,这可能吗?”以柔的笑带着淡淡的苦涩。
“娘娘,我们会帮你,想办法让翼帝不再相信那个女人,或者直接把那个女人除掉。”
“你可知蓝妤与我皇陛下的关系?”
“属下当年是皇上的近身侍卫之一,所有的事属下很清楚,所以那个女人更不能留,她会是我皇陛下唯一的弱点。”素秋的声音中带冷酷。
以柔打量着素秋,很平凡的一张脸,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引人注意,神情平淡,低眉顺目,易令人产生软弱无害的错觉。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令以柔感觉到她的不简单,强将手下无弱兵,清平王调教出的手下又岂会简单,仅凭她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来去自如,就足以见她的身手之高。
“除掉她也不见得有用,先留着吧,她对我们还有用,只要让翼帝不再信任她即可。”以柔轻叹一声,又喃喃道:“这样对她是否太狠了点,毕竟她对我与景榕极好。”
素秋冷笑了一下:“他们翼国人在宣城屠城十日,尸首成山,血流成河,就不狠吗?何况一切都应以大局为重。”
你很恨天翼国的人?”
“属下与娘娘一样,在宣城之战中失去了所有亲人,派到天翼国来的密使又有哪个不是身负血海深仇,自动请命而来的。”素月说着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属下告退,娘娘若有什么事,可让念秋来联络属下。”话音未落已不见人影。
一丝冷风透过窗隙吹入宫室,跳跃的烛火晃动了一下,一切湮没于黑暗,以柔静坐在暗中,一手支额:蓝妤,对不起了。
她曾说过,会把所有的痛加倍奉还给皓晨的,没有得到过,如何才能知道痛,就如他从小没拥有过亲情,所以他失去父母兄弟时,无所谓,不会象她那样痛彻心骨。
他所在乎的是什么?天下、他的女人与孩子。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再失去这一切,到那时,他就会明白她当年所承受的痛了。她就象是一把温柔的刀,一点点的伤着他,看着他痛,自已更痛,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血腥的恶梦中,透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