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绫婉看着跪在下头的寻幽,不自觉的便无声笑了起来,自然,跪着下面低眉垂首是看不到的。
如今的小阁楼里只三个人,上首坐着的东绫婉,侍立在一旁的秀妆,与跪在下头的寻幽。
东绫婉不说话,谁也不敢擅动,秀妆也是觉着眼下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其实主子的心思,她是能猜到一二分的,这寻幽姐姐先前惹恼了主子,竟还能留着性命,可见这寻幽姐姐日后怕是对主子有大用处,并非她这样一个二等丫头可以冲撞,如今这般狼狈的情形叫她看见,也是有些……
“来者是友,对秦家兄妹也是客气了些。”东绫婉捡起放在一边的团绒纨扇,轻轻摇着,“得了,本座晓得了,你去罢!”
东绫婉说完便起了身,往里屋里走,而寻幽却是不曾说话,也不曾离去,只默声跪在那处。东绫婉起身早,自然是不晓得,然而秀妆却总不能装作瞧不见,不得已喊了一声:“小姐……”
“往后便不能喊小姐了,喊家主。”东绫婉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慢悠悠的侧过身来,言语散漫,瞧见仍旧跪在地上的寻幽时,眉毛轻轻扬了扬,甚为新奇地从嗓子里发出一道玩味的声音,“哦?”
寻幽微微抬头,看了东绫婉一眼,又沉默的低下头去。阁楼内依旧是寂静的,这令秀妆十万分的不自在,这些神仙们打架,她这个小鬼还不想遭殃啊!
秀妆微微垂着头,不安的捏着衣袖:“是,家主。”秀妆咬了咬有些发干的唇瓣,有些不知所措道,“那……家……家主,奴婢去给您,给您……”
东绫婉斜睨了秀妆一眼,将纨扇收在手中,吩咐道:“本座有些口渴,去沏杯茶来,要前阵子东郭先生送来的雪顶藏锋。”
一时间,秀妆如蒙大赦,连忙道:“欸,奴婢省得。”
眼看秀妆也走出门去,阁楼中的两个人便更是陷入了沉默。东绫婉拿着纨扇,扇棱在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打着什么拍子。
东绫婉如今是一个狩猎者,对于两人之间有着绝对的主导,如今自然是不会有丝毫的忐忑,她慢悠悠的晃着扇子走到美人榻前,轻轻一靠,搭在扶手上,支住了半个身子,松松懒懒的,没一点正形。
“怎么的,跪了半刻钟,就走不得了?”东绫婉撇了撇嘴角,放下纨扇,伸手够了够,将不远处桌上撂着的一本棋谱拿到手中,随意地翻了起来。
寻幽跪在下面,手里揪着裙摆,双唇紧抿。自从被东绫婉发配到三等下人院第一次主动出现在这个女人面前,她便晓得终会有这样一日,这个女人把她当做猎物来驯服,又如何会轻易放了她?
不甘么?是。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即便看破了东绫婉的心思,即便那女人恶毒的目的已昭然若揭,她还是如她所愿的跳进来,又有什么办法?谁也不知道!
东绫婉这个女人太狠了,心狠手辣的令人畏惧、恐怖,甚至恶心,她的心肠,太脏了!
“主子。”寻幽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后文,只是跪在那处,沉默地垂着头。她既然选了这样一条路,就必然要舍弃些什么,即便是她的……自尊与傲气。
东绫婉斜斜地瞧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一边的唇微微挑起,继续低头翻着手中的棋谱:“承蒙温大小姐抬举,我东某人可当不起您这一句主子。”
寻幽依旧只是沉默,她如今也不想说些什么,只因她晓得她如今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今日她既然来了这里,便意味着定然会承受东绫婉的一番羞辱,甚至这辈子都得被她压得抬不起头,可……既便如此,那又如何?
总是要被人压一头,那么,究竟是被一个人压制,还是被所有人压制,聪明一点的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她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雄心壮志的大丈夫,她的膝下也没有黄金,她得活着,尽可能漂亮的活着。
她没有什么废话,只是说了一句:“主子。”
她知道,她的意思东绫婉是明白的,那个女人要敲打她,前番之事,依着这女人的性子,恐怕也不会轻易给她好脸色,她明白多说无益。
“来来回回只这一句,莫不是中了邪祟?”
东绫婉好笑地瞧着她,事到如今还端着最后那一丝清高,又有何意义?温柔啊温柔,难道你不晓得,从你第一次动摇开始,便注定是我东绫婉的囊中之物了么?
对于不着急吃的猎物,她总是有足够的心思去逗弄,只有最识趣,最得她心意的,她才会驯养。
这般被人折辱贬低,若说心中毫无波澜那是假的,可,温柔,经了这么多事,你得学会忍耐了,她对自己说。
“呵。”东绫婉忽然笑了起来,吩咐道,“去攀云小筑,给先生师娘报一声安好。”
按理来说,徒弟这般辉煌的时刻,身为师父师娘自然是应该到场的,然而东绫婉毕竟身份特殊,这样的场合就是名利的交换之所,看着花团锦簇,实则乌烟瘴气。
沐就云夫妇原本便是远离世俗的人,对于这样的场合,只怕也是适应不了的,来了也是平白糟心,东绫婉心中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不会去勉强什么。两位长者不来也便不来了,然而这一句“一切顺遂”总是要给二位长者报个信儿回去的。
寻幽有些错愕的抬头,只见那女子仍是斜靠在美人榻上,翻着棋谱,对于她,似乎并不想过多理会。原本以为得到的会是一番羞辱,可如今这般情形,却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有些时候,磨人的不是惩罚,而是你明知道你得罪了人,那个人她厌恶了你、恼了你,可当你放低姿态之时,那人却视若无睹,仿若从前的一切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