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兵一事，恐怕是杨大人自己的意思吧？”赏雪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看穿一切的笑意。分明只是一个婢女，却莫名给人一种大家小姐都难以比拟的高贵姿态。
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东绫婉！
杨肇抬头对上赏雪清冷的眸：“是又如何？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东绫婉是个祸水，难不成要我看着她毁了萧乾？”
杨肇素来知道赏雪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心中对她的尊重自然也是真心实意。
赏雪看着他，只是淡淡一笑：“祸水又如何？这天下纷争本就因她而起，江山本就为她而乱，骄傲高贵如她本就该被追逐仰慕。”
“所谓红颜祸国，不过是为帝王昏庸找的借口，用红颜祸国的帽子来束缚了帝王的专情。若主子从不曾遇见小姐，他或许会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或许会做一个孤独的明君，可天意冥冥让他们聚到一起，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杨大人，您说过，主子是可以为博红颜一笑，不惜负了天下的人。可是，若果真要小姐恨得彻彻底底，主子即便负了天下，也博不得小姐一笑。”
杨肇庆幸，事情没有给他施行计划的机会，经此一变，他看清了东绫婉在萧乾心中的分量。他怕的不是萧乾血染天下，而是后怕他差点毁了他和萧乾之间的情分。
从前，他总觉得萧乾的身上少了点什么，觉得那样的他是不完整的，如今他才明白，是情，是光。
从前的萧乾，活着纯粹就是为了活着，后来他虽过得煎熬，可至少他知道自己为何不能死，因为自幼血肉亲情淡于水的他终于爱上了一个人，那个女人叫东绫婉。而他，差点把萧乾的光给毁了。
经过东毅川再三保证，东绫婉总算暂时打消了回去看宋景怡的念头。宋景怡如今待在东毅川的军营里，似乎又变回了她九岁的那年，不过这个，东毅川没敢跟东绫婉说，只因她需要静养。
萧巡和纳兰记石每天依旧很忙，想来，在慕容凌尊的地盘上想找他，没那么容易。不过，萧巡每天都会立在帐前，遥遥看着这边，或者在帐前徘徊，看得东绫婉渐渐没了脾气。可是她不想见他，也不敢出帐篷，唯恐尴尬。
听着遥遥传来的马蹄声，东绫婉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在营口看着萧巡远去的身影，心里总是沉沉的，有气愤，有纠结，可是为何还有愧疚呢？
相比于前几次，这次东绫婉来到萧乾的营地，无一人敢拦，行至帐前，两个侍卫立即上前掀开了帐帘。想来她一跨进军营，萧乾便得了消息，不过立在帐前，东绫婉还是道了一声：“殿下，绫婉进来了。”
闷了几天，东绫婉才忽然记起，她已经三天没来看萧乾了。一天不来，还算正常，两天不来也能说得过去，三天不来可就有点没良心了。这不，匆忙收拾一下自己，就赶紧过来了。
然而，一进军营，想起自己上次干的“好事”，东绫婉还真有点儿心虚，一大碗药一勺一勺喂下去，会很苦吧？
里面没传来回声，东绫婉往里挪了一步，见萧乾斜靠在榻上，面前摆了一副棋。东绫婉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找看周围有没有酒，不过还好，她没找到。
萧乾拈着棋子对她笑了笑：“来坐吧，陪我下一局。”
东绫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下棋劳心，殿下还是静养为好。”
“你可是不知，我快憋闷死了。”萧乾语气平淡，说得不疾不徐，最后一个字却拖了长长的尾音，再加上他仍没什么力道的嗓音，听着好像在诉说委屈。
东绫婉心中一阵好笑，这人，平日看着一本正经、遗世独立的样子，一生病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简直比她这个姑娘家家的还要娇气！
“殿下还是要顾及身体，毕竟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萧乾面上有点不太乐意，却还是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罐里。东绫婉笑了笑，上前连棋盘带棋盒一并端走放在了远处桌案上萧乾够不到的地方。
萧乾看着她，一副讨债的语气：“端走了我的棋，你可得负责给我解闷。”
解闷？东绫婉压根儿就没被闷到过，怎么给他解闷？
即便是上次在西北军营，她也只是因被人禁了足一样关着才很不乐意，可果真要她自个儿待着，她是能待住的，大不了就是盯着一盏茶水愣上一天的神儿，解闷这种事她是真不会。
“那要不……绫婉给殿下背书？”
说完东绫婉就后悔了，这又不是教书先生检查功课，背书什么的，该不会背着背着就将他给烦得睡过去了吧？
东绫婉很是记得，当年，每当父亲要检查哥哥的功课，都是她帮着混过去的，每次过后，哥哥就找她帮忙补功课，可她还没给他背到一半，东毅川就睡过去了。
他们都说她无趣，今日她若是再将萧乾给背得睡着了，那可就真的要尴尬了。东绫婉才准备开口换一个，萧乾就淡淡“嗯”了一声，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东绫婉最不好再说什么，答了一声，便缓缓开口背着，偶尔也会添一两句自己的见解。
她的声音很软，不疾不徐的背下来，像是在喃喃自语，书本虽刻板了些，好在她的语气不是一板一眼的。
屋中很静，但并不显得枯燥，当然，东绫婉心里是没底的，过一会儿就看萧乾一眼，若非他偶尔会插一句话，任谁都会以为她睡着了。
看着萧乾的侧脸，依旧挂着惨白之色，眉头舒展唇角带笑。放下所有之后，那深深被隐藏于骨血的温润之气瞬间显露无疑。
那轻阖的双目无不给人以恬适之感，东绫婉不禁凑近来看他，她曾在那双眼中读出过许多东西，温润、冷厉、调笑、温柔、高傲、清贵、宠溺、愠怒、可她从未见过那两个字——野心。
有谁能相信呢？化齐王，大邺兵力最强之人，他的眼底没有野心！
没有野心，又为何而争呢？
萧乾闭着眼，放缓呼吸，尽量不让东绫婉发现自己的异常。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感觉到东绫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在看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此时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别打扰她。
东绫婉收回目光，看着萧乾沉静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又一个人被她背得睡着了。哪料想她才别开眼准备起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他淡淡的声音：“累了？”
他没睡着吗？
东绫婉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不早了，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萧乾微眯着双眼向外看了看：“是不早了，那便留下一起用晚膳？”
东绫婉看着他，浅浅一笑：“好。”
萧乾如今正养着身子，只能吃些软烂之物，军营中没什么好的攻击，却还是一样的药单，东绫婉看着就是一阵皱眉。赏雪带人布置好以后便离开了，东绫婉盛了一碗粥递上前，萧乾却不动。
东绫婉知道又得自己动手喂了，可是他拿了棋子却端不了碗？兴许是碗太重了吧？东绫婉为他找着借口，左右他是不会对她发脾气的。
一碗粥总共也没几勺，可萧乾却没有吃第二碗的打算，东绫婉愣了愣，皱眉问道：“这便饱了？”
萧乾无奈摇头：“我还得喝药。”
东绫婉“哦”了一声，低头看着碗里的粥，调羹举起来三回也没送进嘴里。粥里添了补药，东绫婉吃了也没什么问题，可这味道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东绫婉抬头可怜兮兮的看了萧乾一眼，可惜萧乾平淡着一张脸，明显不为所动，东绫婉只好一口一口艰难地吃了起来。
“你有心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没有。”东绫婉淡淡开口。
“心情都写在脸上了。”萧乾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有些事，莫要憋在心里，也有些事，发生了就一定要面对。”
东绫婉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用调羹搅着粥。
“若是嫌那边太烦心，可经常来给我背书。”
“多谢殿下。”
烦，怎么会不烦。
那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参战的全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夹在中间，看着就烦得只想发脾气。那边的人她如今一个都不想见，相比之下，这边实在太清静了。
像是卡好了点儿，东绫婉才吃完，赏雪就送进来了药。
东绫婉用勺子缓缓搅着，直到药凉了才捧上前来，萧乾调笑的看着他：“可还要似上回那般喂我？”
东绫婉双脸一红，面上却是笑着，执起调羹舀了一勺：“殿下，喝药吧！”
萧乾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微微张开嘴，东绫婉手中的调羹却怎么都递不上去。僵持了半天，东绫婉放下调羹：“殿下胸怀宽广，怎能和绫婉一个小女子计较？”
萧乾调笑意味更重地摇头轻叹：“那日某个小女子怎就不晓得胸怀宽广些，竟还同我一个病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