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把玩着，指腹捏着杯沿轻轻打转，月下，淡青色的茶水几近无色，将月华映在杯中，泛着粼粼的银光：“本王哪来的本事左右旁人的意愿。”
“性命捏在殿下手中，旁的什么，不都得仰仗殿下？”
萧乾盯着东绫婉，忽的笑了出来，竟有几分苦涩：“你的性命，捏在你自个手里，本王只为你护着。”
“小女子何德何能值得殿下如此相护，不知该如何报答殿下？”
东绫婉面色平静，萧乾听得出，她不相信。
“难道在你心里本王待谁好些便一定是贪图了什么？本王在你心中便是如此不堪？”
东绫婉抬头却正撞进他的眸子里，心中有了一丝异样，是他将自己弄得太神秘，不足以被人信任。
东绫婉并不认为自己错了，谁会去相信一个这样的人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付出信任是一种极愚蠢的行为，自己有什么怀疑也无可厚非，可对上那双桃花眼的那一刹那，对上那宛若清泉的眼眸，她竟有些愧疚。
她知道，这双眼睛与自己不同，自己的眼睛再清澈纯良都只是外表所决定的，而这个人的眼睛，是真的澄澈的，没有杂念的，至少方才那一瞬是这样。
东绫婉没有回答，半晌，起身对着萧乾行了个福礼，恭敬而疏离：“绫婉口不择言，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萧乾没有上前扶她，只是将茶杯放在一边，方才话语中的受伤早已不在。轻轻启唇，嗓音清凉却直渗进了人心里：“你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又何必再行这虚礼。既然不甘，便该早做决断，果真想清楚了，我这里何时都容得下你。”
东绫婉眉头跳了跳，目光复杂地看了萧乾一眼。
是的，她不甘心，不甘与人下，不甘于平庸，不甘于似寻常女子一般将一生耗在后宅，不甘以夫为天，伏低做小，百年后被所有人遗忘，世上再无人知晓她的姓名……她有许多不甘，可她也有许多牵绊，她不能拖累任何一个人，再者，她纵有才能，也无处施展。
男人们总觉得女人就该默默做他们的衬饰，就算女人有才能，也永远只能待在男人的身后一个永远无法见光的角落。他们那么自大，又怎会容许一个女人骑在他们头上？
她渴望安宁，又渴望权势，说到底，她渴望的是无人敢欺时获得的宁静，这怎么可能？越往高处，总是越残酷的，哪里会有安宁？她多么贪婪！
有多渴望，就有多矛盾，所以她习惯不去想，可是，如今，他将她的犹豫徘徊从她的血肉中地剥出，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然后他告诉她，他容得下她。多诱人的条件，可她凭什么相信他？
“还不坐下！”他的声音有些冷。
“绫婉有一事不明，请殿下开示。”东绫婉犹豫着依言坐了下来，顿了顿，又道，“不提形势，东氏再显贵，也不该如此遭人瞩目，敢问殿下，除了银子，殿下，或者旁的人，又看上了什么？”
萧乾闻语，眼中有些玩味：“果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东府确实有件稀奇东西，只是，这东西，我知，旁人不知。”
东绫婉心下一冷，这人果然另有所图，不过，说话倒也干脆，省得和他多绕弯子，追问:“何物？”
“你总要知晓的。”萧乾显然不想多说。
东绫婉笑了：“殿下的话，绫婉又能信几分呢？”
“能信几分，不全在你么？”萧乾递给东绫婉一杯茶，“二小姐，请。”
看着萧乾亲手斟好递过来的茶，东绫婉也未觉得不妥，道了谢便接在手中轻呡了一口，全然是将二人放在平等的地位来看待。
“二小姐可知这是什么茶？”
“故乡风味。虽十年过去了，可这化齐郡齐眉山特产的银针白毫的味道，却是不曾忘记。”
十年，齐眉山，仿佛有什么迫切地想要从记忆深处冲破而出，她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可是偏偏就是记不起来。东绫婉蹙着眉揉了揉头，萧乾见她如此也不多问，径自站起身来：“深夜拜访，多有叨扰，如今便不搅着二小姐了。”他不曾拜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道，“东绫婉，你可信我？”
庭院极静，只有那不温不火的火苗依旧烧着吊炉，炉中茶叶翻滚，四处飘着淡淡的银针白毫的清香，一个“信”字顺着清风飘入萧乾耳中。
他不曾回头，只是负着手轻声道：“东绫婉，你听着，安妃之事，我自有主张，你信我，我自可保她安宁，可你若敢再有以身犯险之举，我即刻送她下地狱。”
萧乾话音未落，便飞身跃过高墙隐身而去，谁都不曾看到他的唇角那肆意盛开的笑容。
东绫婉回头看着那仍滚开的茶水，这时的茶水已失去了它原本的风味，茶香迷漫再空中，赤黄色的火焰舔着炉身，东绫婉没有理会，沉默片刻，折身返回了匿珍阁，打开案上香料盒，执起银匙往金兽炉里添了一匙香料后才宽衣解带，沉沉睡去……
荣远王府，一座幽静院落
萧乾足尖轻点，安然落地，才走几步，却见萧巡从这院中走出：“大堂兄玩得也忒疯，门禁了还不回来，是又去了何处？”
萧乾看着他，脚步不停，撒开折扇轻摇而过，许久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言语轻快：“佳人有约。”接着又听他道，“夜也深了，巡弟还是早些歇息吧！”
萧巡看着那道身影，眸中渐渐染上邪魅之色，唇角微挑:“多谢大堂兄提醒。”
秋高气爽，骄阳高照，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东绫婉轻挽发丝，未施粉黛，穿一身闲散罗裳，独自倚着秋千悠悠地荡着，更像一只贪玩的花妖，柔媚而慵懒，直教人怀疑这是一只从话本里跑出来的妖精。
“小姐今儿醒的晚，昨夜可是睡好了？”听雨一边轻轻推着东绫婉一边问道。
“郑郎中配的香料到底有用，昨夜连梦都不曾做，睡得极好。”东绫婉看着朝阳，心中有些怅然，萧乾，我是否真的可以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