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去何处,我这不是来了?”萧乾暗暗摇头,闲庭信步般走来。他换了一件青白色直裾,宽幅玉带,中间镶着一块宝玉,衣缘和袖口处皆用银线暗绣着竹叶纹,玉带白袍,墨发高束,好不雅贵!
“尚可,尚可。”王莺时笑笑,回过身来。
萧乾依旧摇头,继而开始打量王莺时,一头乌黑秀发直垂到腿窝处,黛青色的长眉,一双皓月明眸,朱唇贝齿,笑的很是明快。
一身娇俏中不乏端正的豆绿色齐胸襦裙,披着同色大袖衫,裙角两边左右对称着一对玉环,走起路来轻轻摆动,碰撞出悦耳却并不惹人烦躁的声响,清脆明快,无不给人以舒爽之感。
不乏世家女子的优雅,亦不乏江湖女子的爽朗,兼而有之,兼而融之。
“轻佛许久不来,可算做稀客了!”
“即便我许久不来,萧大哥这府中也无半点变化,委实无趣的紧!”王莺时“咯咯”笑着,手中的折扇摇了又摇。
“一年里在府中也待不住多久,便也没甚心思打点,随管家安排便是。”萧乾笑着,眸光却有些暗。
五年了,他何尝不想这府中有个女主人管着,随心所欲去安排些什么,将这偌大一个王府打里的有些人气,就算将里里外外搞得面目全非,至少那才像一个家的模样,可是……
“不提那些了。”萧乾摇摇头,“轻佛不在家中待着,跑来这里做甚?”
“王爷这是嫌小女子烦了?”王莺时挑挑眉,调笑着,却未曾忽略那一瞬他眼中流露出的黯然。
王莺时是东南一带出了名的美人,一颦一笑都完美无缺,恰入人心,细致却毫不做作,悲嗔喜怒都看着很舒服。看着那张温和自然的笑脸,萧乾忽然发现她和东绫婉很像,一样骄傲一样,富有智慧,一样可刚可柔,一样……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让萧乾产生了一瞬间的迷茫,若她们如此相似,那自己真正动心的又是谁?轻佛?阿婉?
他知道,阿婉一度认为自己对她只是一时兴起,一时迷恋,若是得到了便不会在稀罕,所以,虽然两个人都不说破,萧乾却一直想努力证明给她看,自己不是在和她闹着玩。
可是如今,此刻,面对轻佛,萧乾倏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回顾过去的这几年,他竟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成,过往的一切像是忽然被一层浓雾锁住,让他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自己的心,自己人生,前路又该怎么走,全都不知道,没有方向……
萧乾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心,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有究竟是为何而活?难道,真如阿婉所认为的,自己对她,真的只是一时迷恋?
萧乾脑袋很空,阿婉素来懂得揣摩人心,难不成也已将他这连自己都未曾看透的内心看透了?
按理来说,自己今日不该发那么大的气性,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的小心思、小算计自己曾经不也很是喜欢,觉着她便是天生该如此,合该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才是,可为何今日会因此与她置气?
自己素日宠她,即便先前两人吵架冷战,自也是从未想过要真正同她就此算了的,又何曾为此等小事恼过她,莫非……果真是得到了就不在乎了,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这个想法让萧乾脑中很乱,很无措,心底一阵阵冰凉。
王莺时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催,只是自个儿又接了话茬:“一大早便听人家说你府上丢了宝贝,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叫你那样紧张,值得封了城来找?可找着了,快拿来让小女子开开眼。”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萧乾顿了顿,“轻佛此番来辽歌所谓何事?若是有何不便之处,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王莺时摇摇头:“轻佛在如何也是能掌家的人了,还是能应付下来的,若是有何需要,自然不会与萧大哥客气。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有个小忙,想麻烦萧大哥。”
萧乾挑挑眉:“小忙?”话中微含怀疑。
一般若是阿婉有这种语气,这个“小忙”怕是不会小的,却不知……萧乾蹙眉,又想她做什么!
“嗯嗯。”王莺时点点头,“表哥来辽歌新盘了个茶楼,修葺一番准备开张,我入了股,故而……想请萧大哥赏个脸,开业那日来茶楼里坐一坐。”
王莺时倏地红了脸:“萧大哥也知道我在学着管家,这回是头一遭入股,险些将我自攒的嫁妆银子都搭进去了……”
萧乾看她那副羞愤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果真是下了血本!”
“我,若是生意惨淡,我可要真被我爹爹笑话死了!”王莺时拿着流苏穗子在桌底下捻来捻去,“这辽歌城是萧大哥的地盘,我想着若借一借萧大哥的名声,即便生意不怎样,账面上多少好看些不是?”
王莺时越说声音越小,吹着头,最终竟是没了声儿。
“我又未曾说不去,你急什么,泪汪汪似我欺负了你!”萧乾笑了,“只是我近日要去外头巡查,明日便走,该不会与你那日子撞了?”
“若走的近该是不会,下月十三,渚兰街,雅俗居。”
赶在年前开业,倒也是新奇!
萧乾思忖了一下,便应了下来,二人聊了一会儿,王莺时才道是出来工夫久了,便告辞先行离去了,萧乾送她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乱成了一团麻。
辰时末的时候,东绫婉一个人慢慢走到了东夷府的大门前,看着那金光闪闪几个大字,东绫婉心头却是一片凄凉,走进这扇大门就又是自己一个人了,一个人的天下,一个人的家,所有人对自己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忤逆,那般人人渴望艳羡的生活,为何自己却开心不起来?
东绫婉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通,确定自己衣冠仪态街不失仪之后才迈着碎步来到了大门前,四个守门的家仆看到东绫婉回来,整齐地对着她弯腰行了个礼,才见四人一路小跑上前将那厚重的乌木大门推开。
对于几人此举,东绫婉只是微微颔首,随后目不斜视地进了大门,身后传来厚重的声音,再次将大门关闭。
辰时,正是家中仆婢最忙的时候,东夷府下人又多,东绫婉一路从正门走到自己的小阁楼,期间所遇不下百人,俱是恭敬地对着她行礼问安。东绫婉冷漠置之,回到房间将所有人赶走之后却扑到床上蒙着被子一阵痛哭,冰冷端庄的面具,瞬间瓦解……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呜咽声:“我不是有意的,为什么要那样说我……”
东绫婉终究是东绫婉,骄傲如她,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半丝的脆弱,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她又会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着不知名的方向,独自沉思。
是否自己做的太过过火,是否自己太过任性,才会让他感到累了,可,自己又何尝不是?
跟浚风越是亲密,阿巡的身影就越是停留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午夜梦回,看到的都是阿巡失望受伤的眼神,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永远都记得从沐冠城回到居冥山的前一夜,他那分明受伤之极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语气,分明眼底的悲凉早已泛滥成灾却豪气干云地说什么不让自己受委屈,还故意搬出阿四和自己放在一起,怕自己因多想了什么而心存愧疚……然而,相识多年,他又有什么瞒得过自己?
始终是自己负了他,如今靠偷盗和背叛得来的幸福,越是甜蜜,越是叫她备受折磨,她背叛了这个一心为她的男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他宠她、爱她、护她、珍重她、多少次救她于水火,最终却是自己伤他最狠。
此等背叛,如何心安?
正值月中,疏风朗月,天幕上一轮玉盘甚是圆满,看得窗边独立之人的心中也明快不少。那人身高八尺有余,披着墨色外袍,手中握着把嵌白玉的翠绿竹箫,抵在唇边吹着不知名的曲目。
那人儿极是娇气,因着怕弹琴时叫琴弦伤了手,乐器中便只精通箫这一样,当初叫他好一番嘲弄。
思及那人儿鼓着腮帮子威胁着说再也不理他时那色厉内荏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生了一双桃花眼,暗波流动,千种风情。
兴致正高,却忽然间从南墙飞来一只白鸽,停在他的窗前不远不近地盘旋着,这客栈之中鱼龙混杂,竟还能找到精准地此处,显然受过极好的驯养。
伸手,将那白鸽接在掌心,取下了绑在它脚腕处的信纸。
东夷府二姑娘惹恼了化齐王?
看着手中的信条,萧巡的另一只手倏地一松,手中的白鸽便“扑棱棱”飞走了,萧巡盯着手中那张条子看了又看,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倒能耐,学了些后宅女人的把戏!欺她举目无所依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