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她总是记起听雨,想来纳兰记石不会对她如何,迟些去也无妨。只是如今赏雪回来自己身边,便对听雨也思念得紧,自个儿去不了,不如让赏雪去,哪怕只是见个面也是好的。
思虑一番,东绫婉终是将听雨的行踪告知了赏雪。她懂得亲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的痛苦,遂也不再瞒她。
这晚也是相识多年以来,东绫婉头一次见赏雪落下泪来。
赏雪跪在她脚边泣不成声,东绫婉心中又何尝好受:“今夜你不必轮值,收拾收拾,明日启程去南郡吧!”
谁知赏雪却连声称不,还道:“主子要奴婢来侍候小姐,奴婢自是要寸步不离守着小姐,知道听雨一切安好便是了,奴婢不多求。”
东绫婉却是听不得这些,险些发起怒来:“心里只有你家主子,我要你何用!让你去便去,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赏雪不敢再反驳,依言去收拾行囊,走之前,免不得再去趟王府……
转眼又是半月,赏雪离了府,东绫婉也亲自接了帐,提拔了两个二等丫头成了一等丫头随在身侧,却用得不甚称心,大丫头之位便一直悬着位子不曾定下人。
“小姐,胭脂姑娘来访。”
东绫婉抬了抬眼皮,犹疑了一下,道:“请进来。”
当年东绫婉遇上胭脂之时她才十七岁,年轻貌美,人比花娇,是万花楼中最红的头牌,到如今流年轻逝,转眼竟已是十五年后。
胭脂保养得极好,三十多的年纪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杏眼桃腮,一双媚眼勾着风情,脸上化着艳丽却不显俗气的妆容。
她身姿高挑,穿一身海棠色绣花长裙,握着象牙骨刻花小折扇轻轻摇着,红色的蔻丹衬着葱白的手指,那一抹红色随着她轻轻摇动的玉手而若隐若现,愈发惹人心动。
人若桃花,媚骨天成。
两人之间其实不算熟悉,也只在十几年前有过几面之缘,初见时竟是彼此对视着谁也没说话。许久,胭脂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当年的小丫头如今竟这般老成,整日挤着眉头做什么!”
“胭脂姐姐。”东绫婉笑了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毕竟当年,她只有五六岁罢了,按胭脂的岁数,若再大上几岁,是可以做她的长辈的。
“不请我坐坐?”
胭脂是个较为泼辣的女子,性子很是直爽,容易让人觉得这女子没什么脑筋,也很容易亲近。实则,胭脂也算是个玲珑人儿,识得了文,断得了字,这些年将品风月管得也不错。
东绫婉笑笑,拉着胭脂坐下便吩咐人准备茶水和点心,两个人在园中聊着。
胭脂虽是品风月的坊主,却一直将这间歌舞坊交给一个手下看着,一直很少露面。她自己则买了件宅子,每日喝喝茶,下下棋,很是惬意。
听胭脂讲述着她这些年的生活,东绫婉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日子的确很是舒服。
胭脂也是听人说东氏的二小姐回来了,便想着来看看,但是毕竟二人之间没什么交情,当年二人相识时东绫婉还是个女娃娃,只怕是不会记得她。
胭脂来拜访之前还犹豫了好久,如今见了东绫婉,倒是很放得开。
二人聊了一会儿,胭脂也该走了,临走前说了自家宅子的方位,让东绫婉改日去坐坐,东绫婉亦是笑着应下。
周日,正是应了文氏的帖子要参宴的日子,东绫婉不去总是不好,便也乘着马车到了杨园。东绫婉并不识得文氏的什么小姑,只知道唤作杨妍,幸好文氏亲自来接了她,介绍了杨妍同她认识。
“久闻东家二姐姐的大名,今日总算是见着真人了,风华无限,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才气,当真叫人好生羡慕!”
“杨小姐谬赞了。”东绫婉笑着。
与杨肇一般,杨妍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身姿柔美,体态婀娜,说话时轻声细语却丝毫不露怯,为人处事甚是随和得体,穿一身素色罗衫,手执一枚小巧的绣百蝶穿花的纨扇,更见其柔美风骨,原汁原味的江南柔婉女子。
东绫婉到得算晚的,又不识得什么人,便由杨妍领进门来介绍了几个相熟的姐妹认识,不咸不淡的也不过是几句客套。
原本杨妍怕她不适应,还要陪她坐一会儿,不过东绫婉到底见过大场面,这里人再多,地位再怎么不凡,又能比得过宫宴上的排场?这点子场面,还吓不住她。
况且她今日来此纯属应付,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并不打算与谁深交,今日又是杨妍的东家,不能总拘着她在自己身边。
公子小姐们的席面自是分开的,中间隔了个锦鲤池,各占了一个小花厅,中间一条穿花走廊,再往前搭了个戏台子,摆了各色乐器、兵器以及文房四宝。
此类宴会无非是这样,写写诗,斗斗曲,借宴会的名义彼此结交,争个风头。心里有人的做给心上人看,心里没人的博个好名声,彼此有过节的借势打压,看着十分美好,却有数不清的小心思在里面。
不过主人家一般会将这些有过节的分开,或者干脆得罪点人,都不请过来。
花厅里一群少女叽叽喳喳,所聊的不过是东家的水粉西家的衣裳,东绫婉也没兴致上去插嘴,旁人也没兴致来理她。
先前杨妍托几个小姐妹来与她解闷儿,东绫婉只拿着帕子咳嗽,有意无意提及自己身子不好,便没人找她了,偶尔有一两个和她搭话的,也只问她京中如何,三句两句便扯到塞北之事,临了又扯上萧乾,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东绫婉先前正因萧乾烦心着,哪有心思理她们,旁人自不会再缠着她,可心里到底觉得她娇纵不识抬举。
此间,东绫婉正自己一个人品着果酒,忽然听人道:“薛家公子到了。”
一时间,少女们的目光皆投向了半月门外,连东绫婉的眉头也轻皱了一下。
只见门外由杨妍引着进来一个男子,二十岁上下,穿一身宝蓝色绣祥云的锦袍,腰间系着块白玉玉佩,长得眉清目秀,神情豁朗,细看之下,莫不是那日楼中你那薛姓公子七八分像的那位?
这时只听座上有少女低语:“还以为是薛家大公子,原是二公子到了。”
“自然是二公子,此番宴会请的皆是不曾成婚的,怎会请大公子前来。”
东绫婉握着酒杯的手忽然一紧,喃喃道:“薛域。”看着那宝蓝色衣袍的少年,“如此,那便是薛远了。”
那厢,薛远到了公子们的厅里,径直向一白色身影而去,细瞧之下,正是那日雅间里的另一位公子。薛远在他肩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笑呵呵道:“杨六,瞧什么呢?有美人儿不成?”
这时,桌旁另一位公子打趣:“可不是有美人!”
小姐们的厅里时不时传来嬉笑声,两厅本就隔得不远,公子们又有些武功底子,那笑声听在耳中便格外撩人,别说是眼睛,心儿都巴不得一块粘到那厅里去了。
“我说林二,究竟是杨六看美人儿还是你看美人儿?”
有人出言打趣着,林二自然也不甘示弱,当即反驳道:“是又如何,你们当中又有几个不是?别当爷不知你们心内什么花花肠子,凭何取笑我!”
“不错不错,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什么嘛!”
众少年一时也乱哄哄笑作一团,这时,座中立起一个少年十七八岁模样,只见他轻摇折扇道:“我说,每逢宴会总那么几样,今日可有人愿意换花样的?”
“林二,你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故意这样拖着是要讨打吗?”
原来,这少年便是方才人群中一直发话的林二。这林二是城中出了名的好玩乐,又是家中幼子,自是万千宠爱,自小养在姑娘堆里长大的,素日鬼点子颇多,一听他那话,众人便知他又动了什么心思。
林二缓缓摇着扇子笑道:“今日来时丢了个荷包,本不值什么钱,奈何是故人所赠,便想劳姑娘们帮忙寻一寻。”
众人恍悟:“好你个林二,还说今日来得这样早,原是打这个主意!”
众人自听得明白,那什么故人所赠的荷包不过是林二瞎掰扯出来的罢了,不过谁又会去拆穿他呢?
一群人呼来拥去,便往姑娘们的花厅里走。
再说姑娘的那头,眼见乌压压来了一片,众千金立都低头痴痴笑了起来,三几个凑在一起窃语着什么,而丫头们则早已将门前的纱帐放下。半透明的纱帐将人影隐隐遮住,朦朦胧胧叫人直想挑开纱帐看个究竟。
杨妍才将人都安排好,便见来了这样一群人,还未开口,便听外头林二的声音:“林某在府上丢了只荷包,想着姑娘们心思细,便想请诸位帮忙寻一寻,不知小姐们可愿赏脸?”
就算是丢了什么,也不该劳烦这群千金小姐们帮着找。少女们又有哪个是傻的,这话中究竟是何用意自然早已猜透了一个个都微红着脸交头接耳地说着。
这时,便又听外头道:“哪位若是寻着了,林某这串前朝皇后宫里的红珊瑚手钏便赠送于谁了,还请姑娘们帮个忙。”
得!彩头也有了,齐活了!
话至此时姑娘们这边再不回话便是不好了。
“这样出去怕是于理不合。”
“可瞧着林二公子果真是急了,哪能不帮?”
少女们说着便将目光齐齐投向了杨妍,虽是这样说,可谁不清楚那劳什子荷包只是个由头,便是不弄丢荷包,他今日也要弄丢个什么扳指、玉佩之类的。只是姑娘们撇不开面子,总要矜持推脱一下不是?若是人家一开口便急急地凑上去,让人想成什么了!
杨妍看了看众人,心下很是纠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种人心中都打的什么心思,她又岂会猜不透?目光扫过姑娘们故作矜持的脸,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悠闲在一旁酌着果酒的东绫婉:“东二姐姐,你可愿陪妹妹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