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奚把吕母送出殿后回来,又把侍卫兵都打发出去,坐到外屋大床上,伸手来揭石元庆的被子。
石元庆趴在床上,手按着被角,赧然笑道:“打在屁股上,殿下还是不要看了。”
严奚扒开他的手说:“你又不是闺阁女儿家,害的什么羞?”
石元庆只得把脸伏在瓷枕上,任由他撩开被子,袍子后襟也被撩上去,就见玄色的棉布单裤被洇得一片紫黑。
严奚偷眼去看石元庆,见他脸色平静,丝毫看不出疼痛的样子,就小心翼翼地把裤子给他褪了下来。
却见内里中衣,被血渍透,黏糊糊的一片;严奚刚轻轻往下拽了一下,石元庆就眉头一紧,两腮牙关处凸了起来。
吓得严奚连忙松手,含着泪说:“中衣粘到皮肉上了,这可怎么是好?”
石元庆扭头对他笑笑,“没事,皮外伤,一会儿军医来,把中衣剪开,上完药很快就好。许贺精着哩,棍子落到半路就泄去力道了,只打破点皮,一点都不疼,就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那些新兵罢了。”
严奚低头看着他血糊糊的裤子,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留下的信,我看过了,你的心事,我都知道。
你对善直哥哥的疑虑,我不作评价;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哪怕真的只是利用我做面旗帜,我也不在乎;只要他能赶跑严钊,把太子哥哥解救出来就行。
你说我和太子哥哥的处境都是一样的,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严钊能像善直哥哥对我这样对待太子哥哥,那就算他把持朝纲,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年纪虽小,可谁是真心对我好,谁是只做表面功夫、假意奉承,我还是分得清的。
太子哥哥一个人很孤单,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很难过,就恨不能立刻回去找他;可是,我不能去,也不能放你去,因为就算你回到宫里也没有用,单靠你一个人的力量,保护不了哥哥。
咱们在洛阳浪费了两年多的时间,如果早些相信善直哥哥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兵逼西京城了。
‘欲速则不达’,石头,你耐心些,相信善直哥哥好么?咱们只有善直哥哥这一个希望了,所以尽量劲往一处使,不给他拖后腿,行么?”
石元庆张口结舌,呆望着严奚许久,方垂下眼睛说:“殿下,石元庆错了;石元庆痴长殿下八年,还不如十二岁的殿下看事情看得透彻;殿下说的对,不管吕将军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能赶跑严钊,救出太子殿下就行。”
严奚说道:“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军中人人唯善直哥哥马首是瞻,我只有你一个贴心人,所以你要好好留在我身边,灵澈也同样需要你。”
石元庆强作欢颜说:“我没有争风吃醋的意思,写信时匆匆忙忙,该说的不该说的,笔下一秃噜就全说了。”
严奚怅然说道:“我也是浑浑噩噩没个算计,什么事情都依赖善直哥哥;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哪能天天守着我呢?
你快点好起来,以后照顾我的事情,你都担起来,好让善直哥哥,能够抽身去忙大事。”
石元庆连忙答应道:“殿下说的对,以后还是石头来照顾殿下。”
刚说完这话,吕良就带着军医和一名侍卫走了进来。
军医冲严奚行了个礼,严奚连忙起身让出位置。
那军医把药箱放到桌子上打开,扭身坐到床边,掀衣服来察看石元庆的伤势。
吕良弯腰去看严奚的眼睛,严奚转开眼睛不去看他;吕良笑笑直身起来,把他的脑袋搂进自己怀里。
军医知道吕良这是不想让严奚看到伤处,赶紧拿过剪刀,把石元庆的中衣剪开,再用棉纱蘸了药酒,润湿粘在皮肉上的布料,慢慢把中衣揭下来。
石元庆没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严奚的身体,就在吕良怀里一哆嗦。
吕良拇指蹭着严奚脸上的疤痕说:“不要紧,不会比匕首割在脸上更疼。”
石元庆听了心中惭愧,后面的清理、上药,始终忍耐着不发出一丝声响。
吕良见军医敷完药,给石元庆盖上薄被,这才放开了严奚。
军医收拾好药箱施礼告辞,吕良目送他离开,笑着回脸问严奚说:“晚上哥哥去里屋大床上陪你?还是在你床脚打个地铺?”
严奚方才刚跟石元庆说完,善直哥哥是赶跑严钊、把太子哥哥解救出来的唯一希望,这时心里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个自己正在利用吕良的念头来,想到以前对善直哥哥的那些撒娇和依恋,莫名觉得有点羞耻。
“不用了,”他微微红着脸说:“吕将军也受了伤,晚上还是自己一个屋子,好好休养吧。”
说完自己也觉得过于客气和冷淡,又补充问道:“你后背的伤,上过药了么?棘刺都挑干净了?”
吕良只道他还没消气,叹口气说:“这下又变回吕将军了。不过还记得哥哥也受伤了,还算有良心;哥哥没事,都处理过了;——哥哥让人把饭端进来吧?在床边放张小几子,咱们三个一起吃?”
严奚表情淡淡的,垂着眼睛说:“将军自己吃完就去忙吧,我和石头吃得慢,等吃完了,再去军机署看文件去。”
吕良盯着他,严奚始终不抬眼与之对视。
吕良一点头,说声:“知道了。”抬腿走出屋去。
石元庆在一旁看着他俩别别扭扭,心里也跟着尴尬不自在,这时开口说道:“殿下别责怪吕将军了,都说‘慈不掌兵’,他也是没有办法;殿下这样让将军下不来台面,就连旁边的人看着,都跟着觉得别扭。”
严奚眼睛直直盯着一处墙角,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嘴里幽幽说道:“以前不觉得什么,刚才和你说过那些话后,回头细想,竟是托庇于善直哥哥翼下,想想先时那些亲昵,难免有些讨好取悦之嫌。
方才娘说善直哥哥忘了本份,其实连我也是忘了本份了。
以后咱们只一心做事,记得来江州的初衷是什么就好,其他的都不必再想。”
石元庆见他满脸的落寞和灰心,一时想不出话来安慰,只好说道:“殿下还是个小孩子呢,心思也不要太重了;与吕将军之间,也没必要一下子划清界限,那样看起来未免关系太僵了。”
严奚收回视线,勉强笑了一下说:“石头不用担心。我饿了,我让人把朝食拿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