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前,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家在偏远的大夏北边,那里时常有漠北鞑虏前来骚扰,掠夺粮食,人人自危。
那时村落已经陷落,大家不得已撤向宜城,然而没有多久,漠北就发动了大规模围城,时日一多,城中慢慢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家中仅剩身患重病的母亲与刚刚及笄的姐姐,这样的家庭,能吃上一顿饭简直就是奢侈。
一天他在外寻找食物回家时,却不见了母亲,只在炕上看到一滩血迹和一块沾满鲜血的砖头。
心头满满都是不安,循着血迹找到屋子后面,才看到母亲蹲在屋后,面前一堆火,上面架着一根树枝,穿着一块肉,旁边是些散落的衣服。
他浑身寒冷,嗓间翻涌,瘦弱的身体抖抖飕飕如筛糠,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母亲?”
母亲僵硬着身子转过来,脸上尽是疯狂,被饥饿与贫穷逼迫出来的疯狂。她苍白的脸上一片尚未干涸的血迹,鬼气森森的,简直比地狱恶魔更令人作呕。
母亲一见到他竟然兴奋的招手,“昭儿快来,看娘亲弄到吃的了!”
他苍白着脸,一张秀气的脸上都是绝望,扑过去跪在母亲身边摇着母亲的胳膊哭喊,“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谁知母亲使劲撸掉他的手,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兴奋,将穿着肉的树枝塞到他手中,一字一顿,字字用力的说:“昭儿你听为娘说,为娘已经时日不多,怎么会因为饥饿就残害你姐姐,为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他惊呆了,“说什么为了我。。。。。。”
母亲抓着他的手,使劲攥着,干枯瘦弱的手指如同鬼爪一般几乎陷进他的肉里,“对!为了你!昭儿你出生时来了一个道人,他为你卜了一卦,你不是一般人,你将来一定富贵荣华,但是你要想走上那条路就必须孤身上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正是死地之时,为娘不能让任何人阻了你前进之路!就是为娘都不成!”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无稽之谈,痛苦的抱着头,“你怎么能因为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就这样。。。。。。这样。。。。。。”
母亲用力抬起他的头,吃力的擦去他脸上污垢,露出一张俊美的还略显稚气的脸,“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长成这样子,怎么是吃苦的人!你如果不能站起来成为人上人就会沦落泥土,任人轻贱!”
母亲说了这么多,喘着气歇了一会,“你必须吃下去!然后往南走,不要回头,一直往南走!直到遇见你的贵人!”
他摇着头拒绝,“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母亲瘦弱的身体突然像是蕴藏了无穷的力量推开他,“走!这世上没什么不可以!你必须走!你如果不走,你姐姐就白死了!”
母亲绝望又疯狂的眼中尽是决绝。
最后他含着泪离去,在夜风中流泪,在月亮下嘶喊,在雨中跪倒,小小少年无法承受命运之重。
也许那个道人真的有两把刷子,他真的遇见了生命里的贵人。
从此走上那条光辉的路,也是暗无天日的路。
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他晕倒在一个破庙里,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结果他还是没死成。
她出现了,救了他。
她领兵出征,年纪小小城府如海,那双看上去美到炫目的眼睛里都是冰天雪地,看一眼就将你彻底冰冻。
只是当时她是自己离开部队提前过来的,只身一人,身边亲卫被打发出去探听情况,她到路边破庙里休息,遇见了高烧中的他,喂他吃了药。
他醒来,饥饿难耐,根本想不到许多,一睁眼看见一只雪白的胳膊,像一截白嫩的藕,想都没想就张口,一口咬住!
她闷哼一声,却再没有开口,也没有甩开他,就那样任他生生咬下一块肉!
满口的血腥让他清醒过来,想起姐姐,他胃里一阵恶心,张口就想吐,背上却覆上一只手,轻轻一拍,他口中的肉就那样咽了下去!
“咬下孤的肉还想吐?!谁给你的胆子?”
明明是平平淡淡一句话,他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冷到了骨子里。
少女眯起眼睛,慢条斯理的取出一块白色手帕,帕子角绣着一个睿字,边上是一条翻腾的墨龙,将手帕裹上胳膊扎紧,那帕子不知是什么做的,竟然没有吸上血,而且也没有血再渗出来。
他畏畏缩缩向后蜷缩,她站起身,一身尊贵晃得他眼睛疼,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绝代容光。
这样蜷缩在她面前,他感到的就是卑微。
他是凡世一粒不起眼的尘土,而她是神坛上的神,高高在上,冷冷俯视众生。
能在帕子上锈睿字,又自称孤的,纵观大陆,也只有那位如暴风骤雨刷新三观的睿安公主萧宸了,即使远在北边,他也是听过她的名字的。
她的故事人人口口相传,她的传奇天下传颂,她的容光世间难有。
当下他恨不得撞墙去死!竟然让她见到这样的自己!
这,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她看到他的脸,“咦”了一声,随手解下腰间水壶,拧开塞子将水泼到他脸上,洗去了污垢的肌肤露出原本的莹白。
挺直的鼻梁,邪魅的眼,殷红的唇。
她眼中流露出惊艳,然后蹲下来,伸手抚上他的脸,细细摩挲着,赞一声“好皮囊”,双手又开始在他身上游走。
他又害怕又渴望,又想拒绝又想亲近,身子抖了起来,像是被蛊惑般眼中染上痴迷。
她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个遍,不时捏一捏,“不错,是个好苗子。”
不及他明白,她就站起身又掏出一块手帕擦擦手,像是擦去什么脏东西一般,扔垃圾一样扔到一边,用恩赐的口气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从此烙上我的印记,永远属于我,忠诚于我?”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脚尖,点头。
“记住,我是你的主子,你这一辈子唯一的主子,萧宸。”
“你现在还不配得到名字,去墨阁吧,堂堂正正用实力走到我面前得到我赐给你的名字。”
后来他在那个俊美如同天神一般的少年的带领下进了墨阁,得到自己的编号,并慢慢将编号提前。
从最开始普通的八百五十七到人人惧畏的雀字辈下十九到上四,这一路,他走的极为艰辛却又极为坚定。
他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的故事,知道了她身边那个不离左右的俊美少年的名字,墨鸦。
第一眼见到墨鸦的时候,他就从墨鸦的眼底看到了敌意。
原来如此。
他冷笑。
墨鸦,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墨阁统领的位置,他不服,一次次的挑战,他总是输,输到心灰意冷。
他根骨不错,他就是天才。
他勤学苦练,他随随便便就可以进步飞快。
这世上,总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认识到自己的无能的。
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再加百分之一的天分。
但那百分之一的天分是最重要的。
他是上四,也只能做到上四。
后来从墨阁脱离出一部分优秀人才,专门作为各部统领。
墨鸦还是墨阁统领。
不仅是墨鸦,墨羽墨翎他都无法超越。
他曾经那么痛苦,又那么幸福。
抱着对她的那么一丝难以启齿的幻想走到她面前,得到她的恩赐。
墨易。
为什么是墨易呢?
明明那么艰难。
无法做到统领,还好他没有被派到下面去做小头目,他进了雀上十三卫,作为亲卫跟着她,终于可以靠近。
就算是那么一点点的靠近,也让他幸福的想要流泪。
但马上,他开始了更加痛苦的经历。
墨竹作为亲侍可以近她的身。
他心底的嫉妒像是野草一般疯长,让他差点疯狂。
第一次梦遗,他羞涩的不敢靠近,生怕泄露自己的感情。
少年心底积累的情感越来越深厚,让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他多么后悔当初就那样吞下了她的肉!
为什么没有细细品味?!暴殄天物!!
所有人都说墨易喜欢吃人肉,是个怪物,他不在乎,他只想在那些肉中慢慢寻找,希望可以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但是没有。
那些人的肉都没有她的那一块的味道。
那是寄托少年卑微感情的精神食粮。
墨阁也有女弟子喜欢他,但是他看不见。
别人向他表白,他看见的是墨鸦可以拥抱她。
别人说他俊美无铸,他看见的是墨鸦出落的越发丰神如玉。
他是宝石,墨鸦是美玉。
他是萤火,墨鸦是阳光。
他是星星,墨鸦是圆月。
萤火之光,怎能与日月媲美?
他在一天天的压抑中发酵,一次次的隐忍中煎熬,一次次的失落中,变态。
不知哪一天,就变成了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变态。
她却喜欢。
她喜欢他痛苦,喜欢他一次次压抑又疯狂的目光。
“墨易,你吃过我的肉,你我已经融为一体,你这辈子都逃不开。”
不,我不会逃,我甘之如饴。
那一次有个女弟子脱光了衣服爬上他的床,墨阁崇尚及时行乐,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下一刻就会死去,那样脱光衣服爬床的事情屡见不鲜。
那女弟子也有几分姿色,他却失神,想到的是那次无意间看见的她的身体,比眼前这具身体美无数倍。
那是千年美玉精雕细琢过的鬼斧神工。
他身体热起来,想要靠近又生怕亵渎。
女弟子极尽勾引之功,他却懒得理会,生怕碰一下都脏了自己的手,然后再没有资格碰她。
碰过别的女人的手怎么能有资格碰她?
挥手劈裂床,将女弟子连人带床挥出去。
后来爬床的越来越少,流言越来越多,不喜欢女人,不行等等传言都有。
他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能明白他的坚持?
那些人没有见过最好的,所以饥不择食而已。
不过是天道驱使的刍狗罢了。
心口悄悄烙印下的宸字伴随着藏起的那块她擦手后丢掉的手帕,都是他最甜蜜的痛苦。
墨易墨易,不离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