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萍惊讶地睁大眼睛，把我手里的碗一巴掌扫到地上，抬手就往我身上打。
“你说什么，你这个娼妇，你敢骂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7
路明下班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苏萍把我压在身下殴打的场面。
他赶紧上来拉开我们俩。
“我不活了！你娶的这个娼妇敢骂我老杂种，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喝，她张嘴就骂我啊！”
苏萍坐在地上像个泼妇一样，茶几上的东西都被她砸了。
而我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哭
“老公，我在喂妈喝汤，谁知道她又说看见了什么小孩，我说那可能是她没休息好，让她吃了饭早点去睡，她就动手打我。”
“你胡说！路明，你赶紧，给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路明皱着眉头，目光在我们俩之间徘徊，最终，他把苏萍扶起来。
“妈，别闹了，我刚下班很累，您要是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
路明选择了相信我。
是啊，这段时间，苏萍动不动就在家大吵大闹，邻居三番两次找上门来，路明加完班，回家还要处理这些事，他早就窝着火了。
而我从上次跟苏萍关系越来越好之后，一直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
路明当然选择相信我。
苏萍看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忤逆她，又开始破口大骂。
指着路明一桩桩数她有多不容易，靠着拾柴把路明养大，现在路明娶了媳妇一起欺负她，说路明是白眼狼，是狼心狗肺，是养不熟的烂仔。
路明已经脱离那个小山村许多年，周围的人关系再不好，表面也都客客气气的，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么难听的话了。
他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了厌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进了书房开始加班。
我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裹上胶布扔进垃圾桶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们母子俩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提前找人录好了小孩叫奶奶的声音。
音响就放在苏萍的卧室，到了她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就会连着蓝牙播放音频。
苏萍这段时间本来就神神叨叨听了音频直接吓疯了，硬说孩子来找她索命。
8
苏萍的病越来越严重了，邻居天天来敲门。
路明在门口给邻居好言道歉，我就在客厅，抱着苏萍哀求：
“妈，妈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带您去看病，您这样我跟路明心疼死了，妈呀……”
端得一副孝媳的样子。
我们给苏萍请了好几个保姆，都受不了她动不动就骂人，甚至动手打人，提了辞职。
有一会还赔了人家不少医药费。
如此，我只能亲自照顾苏萍。
小区里都盛传，我嫁进路家真是耽误了，婆婆是个疯子，老公庸庸碌碌，我还不离不弃地守着他们，路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娶到我这么好的媳妇。
我跟路明带着苏萍去看了精神科，我拿起医生开的药自己阅读说明书，发现正是我们公司新上市的某种西泮药物。
说明书上的数据都是我亲手实验出来的。
路明时常不在家，喂药的事情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们公司产的药是小白片，跟我常吃的维生素C一样，有时候忙起来，拿错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苏萍的病好一阵歹一阵，我仍然会在她吃药的时候笑着说一些难听的话刺激她。
“老东西，赶紧张嘴，耽误了吃药就送你去精神病院。”
“你跟你那个儿子真是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我嫁进你们路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去讨饭。”
我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都是恶毒无比的话。
脸上的笑容里却始终带着担忧。
苏萍听了我的话，有时候扑上来和我扭打在一起，有时候哭着跪下求我别把她扔到大街上。
而我只是同样跪下来抱着她痛哭。
9
“老公，咱们还是带妈去好好检查检查吧，这样我也不放心啊。”
我跟路明躺在床上，依偎在他怀里，语气里满是担心，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份体检报告。
“其实当时咱们去体检，医生就说妈有精神疾病的倾向了，不过我怕耽误你工作，没敢告诉你。想着只是倾向而已，我耐心开导她，总会好的。不过……”
“哎，也不知道犯什么邪了，你说会不会是你们找的那什么仙姑害的。”
“胡说，那仙姑能害人吗？骗人的而已，我就是为了让妈高兴，才假装相信的。”
我佯装镇定地说。
其实我出了月子之后，去找过那个神婆，给了她一笔不少的钱，说我婆婆精神压力大，要她写些符纸帮忙镇一镇，让婆婆开心。
那神婆只当我是孝顺的媳妇，一心为婆婆着想，喝点符水也不是什么害人的事，最多拉拉肚子，加上我给的钱实在不少，就答应了跟我一起骗苏萍。
路明踌躇了好一阵，我突然抽泣了起来。
“老公，本来我不想说，妈生病了我也难受。但是……但是妈一犯病就打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们单位妇联都来找我谈话了，问我是不是你打我。”
我捂着脸哭得伤心。
“还有，有件事我瞒着你，不过现在也不得不说了。我怕我们都去上班了……妈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就在客厅装了监控，你看看记录吧。”
监控是无声的，路明只能看到，我笑吟吟地跟苏萍说着话或者喂着药，她突然就情绪失控对我动手。
我从来不还手，任打任骂，只是跟她跪在一起哭。
这下连路明也坚信他妈因为下药打了我的孩子，心虚受怕，得了精神病。
我在路明的公文包里发现了精神病院的宣教手册。
苏萍得知路明想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盘腿坐在沙发上对着路明指手挖脚，破口大骂。
嘴里净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你这个畜生，老娘生你养你三十年，你就想把我送去精神病院，你要遭天谴的！”
“顾弄溪流产之后，你去外面找女人的事，还是我替你瞒下来的。”
“你就应该跟外面的女人烂在一起！”
我挑挑眉，看着路明脸上慌张的神色。
他急了，住指着苏萍的鼻子骂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骂她是个杀人犯，要报警抓她去坐牢。
我心底冷笑。
苏萍还在疯言疯语，路明把她捂住嘴拖下了楼。
再回来的时候，进家的只有他一个人。
10
路明被开除了。
其实上司早想裁员，这两年生意难做，不过裁员得赔钱，只好拼命抓员工的小尾巴，逼员工自动离职。
所有员工都夹着尾巴做人，偏偏路明这时候一头撞进来。
那天晚上路明从精神病院回来，一脸紧张地跟我解释，说苏萍是病得脑子不清楚了才会胡说，他没有出去找女人。
我点点头，一脸信任。
“我知道的老公，妈这段日子总说胡话，我相信你”
他不知道，我在月子里就拍下了他手机里跟别人约炮的聊天证据和付款记录。
我把所有证据整理好发给了以为自媒体记者，当晚就被制作成了短视频，在各大平台轮番报道。
“这女的也太惨了，伺候这么个婆婆。”
“男的跟他妈一样，都是坏种，一个虐待媳妇，一个月子出轨。”
“这种恶婆婆就该判刑，送去精神病院算便宜她了。”
“你看她都是笑着跟婆婆说话的。”
“她婆婆动不动就下跪也挺恐怖的，远离动不动就下跪的人，这种垃圾人没有底线的。”
也有不少认出我的同事朋友，或者小区里的人，都在下面评论，说我平时对婆婆如何如何好，她得病了我也不离不弃，任打任骂不还手，换了他们早就受不了了。
……
我的遭遇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月子出轨，恶婆婆，重男轻女……这些在当代网络上最能引发网友热议的事，他们母子俩干了个遍。
不少网友声讨到路明公司的官方账号下面，甚至有人往他们公司寄花圈纸钱等丧葬用品。
高层拿住这一点，立马声明辞退了路明。
我无疑给他们送了一把好刀。
我搬离了原来的房子。
路明三番两次想来找我，都被我拒之门外。
11
这天加班有点晚，同事们索性约着一起去吃宵夜。
食毕，大家都在烧烤店门口等车，突然从黑暗里冲出来一个人影，上来就掐住我的脖子。
“贱人，为什么要害我，我杀了你，我掐死你！”
是走投无路彻底疯狂的路明。
我被掐得满脸涨红，幸好一行的同事有好几个男性，上来把路明拉开，报了警。
我跟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捂着脖子直咳嗽。
在出示了网上的视频，表明我就是新闻里的当事人之后，所长亲自表示，一定会按照规定严办，并建议我去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同事们一起把我送回了家。
进家关上门，我的身体贴着门滑下去，瘫软在地上。
心里巨大的石头终于被搬开，我犹如干涸已久的鱼儿重新回到了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
今天的事是我计划好的。
下班去烧烤店之前，我特地发了一条仅路明可见的朋友圈，写了刚加完班，要去跟同事聚餐，并且附上了地点。
只有亲手把路明送进警局，我才能安心。
我靠着门失声痛哭。
五个月，我花了整整五个月的时间，亲手把杀死我孩子的凶手送进了精神病院和警局。
世人都说为母则刚，可这对我来说一个多么大的恶梦？
还好，还好，这一切都结束了。
12
申请完人身安全保护令之后，我还有最后一份大礼要送给苏萍。
我去精神病院探望了她，在规律地用药之后，她的病情好转了不少。
看到我来，她情绪激动，指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妈，您怎么了？”
我依旧是那副甜美的笑模样。
“我是小溪啊，我代替路明来看看您。”
“路明呢？”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不知道是不是从我的笑里看出了什么。
“路明啊，他犯了事，想掐死我，进看守所了。”
我捂着嘴轻声笑了两声。
“所以只能我来看您了。”
“你！你这个毒妇！是你害的，我们全家都是你害的！你要害死我们全家！你就是天上的灾星，路明娶了你真是倒八辈子霉了！祖宗不开眼啊……”
苏萍的头发白了不少，加上脸上狰狞的表情，实在是丑陋得让人恶心。
“妈，没办法，一报还一报，你害死我的孩子，我当然要从你孩子身上找回来。”
“以后你回老家，路明就是坐过牢的人了，啧啧啧，那亲戚们会怎么说啊。”
“路家的独苗苗，在城里犯了事，成了劳改犯了。”
“路家的寡妇没教好孩子，被关进看守所了。”
“他们会告诉他们的儿子孙子，离路明远远的，离你们家远远的。”
“以后路明就是村子里谁也不敢惹，谁也不理的劳改犯。”
“还有，你以为路明真的很孝顺你吗？”
“哈哈哈！”
我拎起挎包出了病房，只留下苏萍一个人在病房里哀嚎咒骂。
是啊，路明真的孝顺她吗？
当然不是。
路明享受完母亲二十多年老黄牛一样的付出之后，把责任都推到我这个儿媳身上，全身而退，开始享受后几十年来自妻子的付出。
连为他的母亲洗一件衣服，做一顿饭都不肯，只会埋怨我跟他妈妈作对，我对他妈妈不好，他妈妈不容易。
由妻子偿还母亲的养育之恩，由孩子偿还妻子的辛苦操劳，又由孩子的另一半偿还孩子的逆来顺受。
他幻想的一生啊，只有索取，没有付出。
说到底，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一个周之后，爸妈的旅行提前结束，刚落地就赶回家。
妈妈抱着我痛哭，在我的背上吹捶了几下。
“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爸妈！还是你张姨看到了新闻转发给我，我们才知道。”
妈妈去旅行前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新闻才播出来几周的时间，母亲好像老了十岁，嘴角也长了一个大泡。
我知道，那是为我担心上的火。
我不敢想她跟爸爸在国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该有多着急，远隔千山万水，恨不得马上飞到我身边保护我。
鼻子一酸，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滚落。
“爸妈，现在好了，他们都得到报应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们一起去公墓看了我没出世的孩子。
我给它起名叫怀怀，它还不满三个月，流产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都不重要，在我肚子里待过，就永远是我的宝贝。
其实骨灰盒里什么都没有，流产的胎盘医院要按医疗垃圾处理。
所以我并不知道我的孩子在何方。
只能烧了一套小衣服放在骨灰盒里，立了一个衣冠冢。
这是我所有精神的寄托，不管它在不在里面，我只要时常来看看，就觉得生活里的苦难没什么过不去。
13
我向总部申了调令，派我去另一个遥远城市的子公司，主导新药的初步研发工作。
看过新闻之后，公司领导很重视我的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爸妈已经退休，随时可以跟着我移居另一个城市。
路明虽然被拘留了，但因为没有造成重大后果，也不会在看守所待多久，这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
我已经尽我最大的能力报复回去，不过我还有父母，还有朋友，还有值得我珍惜的美好世界，不能抛弃一切跟他们一起下地狱。
而像路明这样的人出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我不敢赌。
穷寇莫追，我想，到此为止好了。
我委托律师把离婚协议书送去给路明签了字。
一开始他不肯，被律师半逼半劝，最终在由警察压着开了庭，法官看了我提交的证据之后，当庭判离。
他低着头，头发被剃得整整齐齐，刚毕业时眼里的意气早就不复存在，只剩下了无尽的憔悴，麻木和痛苦。
在我看来，他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狼狈。
……
“顾工，这个药进临床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收集了不少患者的反馈，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说太苦了，希望你们能一些调整。”
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公司的反馈会，下周我就要去子公司报道。
我一条条认真记录着参会临床医师们的建议，好给我的下一任留好交接记录。
“最后我再提一点。”
我抬头看了看，是本市顶级医院的一位医生
“我们有不少患者病情好转之后会私自停药，根据反馈来看，骤然停药引起的反跳作用非常明显，不少患者都会出现幻觉，幻听，甚至突然情绪失控等症状。”
我一一在笔记本上写下，跟他们握了手。
“很感谢大家给我们提供的反馈，我会立即上报给我的上司。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研讨会，公司有新的人事安排，接下来会有新人跟大家对接。”
离开会议室之前，大家都向我送上祝福，不管是客气也好，真心也好，我都逐个道谢。
“事事如意，前程似锦”
最后一位女医生跟我握了握手。
事事如意，前程似锦。
这是我听到最好的祝福。
14
我安静地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管理部门的同事走进来，通知大家新药的研发正式结束，要收回大家手里的样品药，集中销毁。
我从抽屉里把药品拿出来交到管理员的箱子里。
那原本已经是个空瓶子。
不过我在里面装了苏萍从医院开的，吃剩下的药片。
听说苏萍自杀了。
不过没死成，护士巡查的时候把她救了下来。
但是因为情绪激动引发脑出血，唯一的亲人路明又在看守所，医生们只能用最基本的方案尝试治疗。
最终命是保住了，不过从此瘫痪在床，口歪眼斜，大小便失禁，每天要由护工换纸尿裤，擦洗身子。
好像路明出狱后去看过她几回，把她送去养老院，交了半年的钱。
不过一回探视的时间比一回少，最后彻底消失，养老院也打不通路明的电话了。
终于，“顶梁柱”一样的儿子，还是抛弃了“不容易”的母亲。
护工见没有子女来看望，苏萍也不会说话，稍有不顺心就动辄打骂她。
她管不住自己的大小便，路明买的纸尿裤也用完了，每次把床拉脏了，就会被护工狠狠扇几个耳光。
苏萍说不出话，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含混的呻吟。
半年时间也过去了，因为没有人续费，养老院只好叫来民政局的人，把苏萍送回了老家山村里的旧房子。
村里沾亲带故的人轮流去照顾她。
可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只是快出了五服的瘫痪寡妇呢？
那些亲戚每天只煮一些白米粥喂给她，不给她换衣服，不给她翻身。
大小便长期沤在身上，加上褥疮，身上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
苏萍可能还想死吧。
不过她全身上下只剩眼球可以动了，连自杀也做不到。
每天睁眼，只能伴着身上腐烂的味道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15
我带着父母来到了新城市，买下了市区楼盘的一套大房子，每天下班就回家吃饭。
陪妈妈散步，陪爸爸下棋，一切都平凡又真实。
趁着淡季，我请了十天年假，拉上爸妈出门旅行。
我站在去小岛的轮渡上，海风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丝丝舒爽的凉意。
坐在轮渡里，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看着蓝色的天空白云朵朵，仿佛世间的一切烦恼忧愁都随着这浪花消散了。
我的世界变得清澈透明，再也没有一丝污秽和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