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朕不许！谢听晚，你忘了？」
「你说过，今生今世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陆今安走到我身边，紧紧拽着我的肩膀，实在有些疼。
我想让他放开，眼皮却有些沉重，抬不起来了。
10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龙纹形状的帷帐。
大抵是陆今安的寝宫吧，只是从他登基之后，我便没来过。
「你醒了，听晚，你怀孕了，我们又要有孩子了。」陆今安很是高兴，呆呆地傻笑。
我却有些恍惚，孩子？
几年前我确实怀过一个孩子，那时陆今安在朝中根基不稳，需要有人相帮。
我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便跑到父亲门前跪了一宿，祈求父亲能给他个机会，在朝中帮帮他。
那也是一个雪夜，我跪到后半夜时，浑身冰冷，失去了意识，身下的雪变成了红色才感觉到些许疼意。
吓得父亲连忙请了御医，但孩子却再也没了。
至此之后，父亲确实在朝中对陆今安处处相帮，只是这些年我再也怀过孩子。
我原以为是身子坏了，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关头上怀孕了。
「陛下，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明显感觉自己有些虚弱，说话也有些使不上劲。
陆今安给我掖了掖被子，语气温柔「你身子受了寒，孩子虽然没事，但还是有些影响，这些日子你就先歇在我这里吧。」
我皱了皱眉，还想继续开口问。
可他却没给机会。「听晚，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吧，你如今最紧要的事便是养身子。」
话音刚落，陆今安有些仓皇地离开了寝宫。
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些可笑。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怕他根本不会是这个态度吧。
11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刺激到了陆今安，自从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我看着日日大起来的肚子，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话，我会不会已经离开皇宫了呢？
可以回家去看看年迈的父亲，再去母亲的娘家江南一带探望几个姨姐。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我心中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是长期积累下的痛苦抑郁让我越加难捱。
这深宫里只有无穷无尽的事端，即使没有叶清欢，过几年也会有林清欢，赵清欢。
陆今安如今可能未对她们动心，那日后呢？
我拿不准，更不敢拿余生去赌。
而宫墙外是另一番天地，是自由、无拘无束的世界。
翠竹天天照看着我，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我笑她小题大做，自从我怀孕之后，陆今安和太后便派了好些人过来，从上到下地将我保护起来。
好歹也算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等到我怀孕五个月时，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饶是我再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摸着肚子也不自觉会泛起些母爱来。
可那日叶清欢约我到御花园时，我还是去了。
当冰冷的湖水淹没我的鼻子，嘴巴时，意识也渐渐溃散。
孩子没了。
我晕了好些日子，醒来之后摸了下肚子，便知道孩子没了。
许久未见的陆今安正拽着我的手，面目沧桑，和我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相差甚远。
见我醒来，他猩红着眼睛，几许清泪从眼眶中落下
「听晚，对不起，是朕错了，朕不应该让叶清欢在宫里待下去。」
「更不应该不来看你，只是朕一来，便想到你想要离开朕。」
「朕心里难受。」
几月前还冷冽着的帝王如同伏在我的床头，衣衫不整，完全失了往日的风度。
「不是叶清欢。」我直直地看向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是我自己，我讨厌这个孩子，可你不让我随意出去，于是我故意跟着叶清欢出去了。」
「然后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现在孩子没了，你总算是能放我出宫了吧。」
12
那日叶清欢约我去御花园，我心中猜测她是来找我麻烦的。
却没想到她坦率地向我认输，「谢听晚，我输了。」
「在他心里，你比我重要得多。」
我却有些恍惚，一时之间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为叶家女，与生俱来便需要在富贵权势中挣扎，但再如何，也只能为人正妻，永不为妾。」
「你如今怀了孕，他明白地告诉我，我若是进宫便只是个贵妃，而会封你为后。」
「我会想法子离开的，你放心，只是太后姑姑想要我留在宫中，如今我也在想办法，许是还会有些日子」
眼前的叶清欢比以往在陆今安面前那般娇弱姿态不同，更和在我面前故意嘲讽的样子不同。
如今的她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姿态间满是身为世家贵女的骄傲。
我扯出一抹笑来，惨白着脸对她说「不，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胜负，只是恰巧我们都输了。」
「可你比我幸运得多，身未入局，一切还来得及。」
「叶清欢，我帮你出宫。」
对视之间，我和她眼神相交，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13
陆今安愣了愣，许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沉默良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问我「你就这样厌恶我吗？」
「不，陆今安，我不讨厌你，只是不喜欢你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如今后悔了，分明前几个月他对我那般冷淡。
迟来的深情又有什么用呢？
「不，谢听晚，你妄想，我告诉你，你别想离开我，一辈子都别想！」
「你得喜欢我！爱我！像在王府一样！」
我看着他有些疯狂的样子，不大理解。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轻易改变呢？
可谢今安不这样想，他派了更多更多的人来看守我，将我逼得喘不过来气。
我不知道为何夫妻五载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可能从开始我便不应该爱上他。
14
陆今安几乎是日日陪着我，将折子政务统统搬到我身边处理，对我的态度也大相捷径，温声细语地关心我的衣食住行。
他将叶清欢赶出了宫，还打压了叶家，直接封了我为皇后。
可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听晚，今晚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陆今安拿着些吃食，站在我身边。
「我让御膳房又做了些东西，你好歹吃些，不然身体要熬坏了。」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搭理。
可他还是不依不饶，将勺子放到我的嘴边「来，喝一口。」
我皱着眉被迫喝下去了，胃里却一阵翻滚，最后恶心地吐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大喊着让王福叫太医。
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太医说我「思虑过重，劳损脾胃。」，然后开了几个方子给我。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陆今安将我管的太紧，才导致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陆今安却一点不在意，反而将我盯得更紧了，每日都要和我一同吃饭，看着我每天吃了多少东西。
15
我实在受够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不过半年便要在这密不透风的皇宫中郁郁而终。
于是我开始策划着怎么逃出去。
宫中侍卫很多，看守我的侍卫更多，几乎日日将我围得喘不过来气。
我开始刻意讨好陆今安，开始对他笑，他与我说话我也开始回应他。
陆今安很开心，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为他做过这么多事，可这确是我见过他最开心的时候。
晚上我和他躺在一起，拉了拉他的手「陆今安，我想出宫看看。」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主动和他搭话，连忙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惊喜。
「听晚，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好，好好，过几日是上元节，京城热闹得很，我带你一起出宫好生逛逛。」
他还在说什么，但是我却没了心思听了。
只要能出宫便好，我便没什么其他想知道的了。
那晚，是我在宫中睡得最好的一夜。
上元节果真很热闹，百姓们欢声笑语，我也不自觉地被感染了。
可是陆今安牢牢抓着我的手，身边都是宫中的侍卫，紧紧地跟着我们。
想吃个东西都麻烦得很。
我看到前面有一堆人挤在一起，有些好奇「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陆今安看了眼人挤人的情况，向后面看了一眼，然后拉起我缓步向那里走去。
是个猜灯谜的小铺子。
我看了眼灯谜，不自觉地向前挤着，人很多却根本没能阻碍我的脚步。
当我挤到前面时，拿起一个灯谜生出了些许兴趣。
旁边的陆今安紧紧地护住我，防止周围的人挤到我。
猜了几个都没中，有些泄气
看向不远处有个卖彩灯的，便对他说「陆今安，你去帮我买一个和这里灯谜的灯光一样的回来。」
陆今安有些犹豫。
「我就在这样，你放心。」
我看着他，认真地向他保证到。
他这才放心离开。
可他的身影刚刚消失之后，我便混在了人群中，向城门而去。
这是我思虑良久想出来的法子，趁着上元节这样的节日人最是多，他总不能细细盘查，待我出城了，便是想查也来不及了。
我乔装打扮一番，装成一副年老妇人的样子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人很多，喧闹不断，我站在其中，心都在发颤，紧张得很。
可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马蹄声，「上头有令，关城门，所有人禁止出城。」
我抬头瞥了一眼，那一群人中，陆今安真在中心处，眉头紧缩地看向四周。
单单是那眼神，便让我害怕。
我连忙将头低下，生怕被发现。
可是门口处一个个士兵开始要求查看路引，我捏着手中伪造的路引，想糊弄过关。
可那士兵硬逼着我将头巾摘下，陆今安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
「将头巾摘下。」陆今安冷凝的话语声响起。
我已经生出了绝望的感受，可却只能照做。
然后头上传来一阵讽刺的冷哼声「谢听晚，原来你在这啊。让我好找。」
16
我被陆今安抓回去之后，他像是疯了一样，用脚链将我绑了起来，除了床之外，竟是哪里也去不得了。
他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语气强硬。
「谢听晚，你真是好样的。」
「我原以为你是打算和我好好相处了，没想到只是我一人自作多情了。」
「你即不想当我的妻，那便一辈子被绑在这里吧。」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可当听到一辈子时，心却颤了颤。
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不见天日吗？
不，我不要！
我宁愿死，也不要一辈子待在这里。
可陆今安铁了心了，日日夜夜派人盯着我，便是连犯人都比我自由些。
「陆今安，我们之间已经彻底失了感情，何必这般相互折磨。」我看着满是执念的人，诚心地劝说着。
他却不搭理我，细细地替我整理衣物，半晌之后才冒出句话来「你这一辈子也别想逃离我。」
我无奈，却又无法。
日子只得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
寝宫内大多时候是没什么光亮的，外面正午时窗子处才会有一缕阳光洒下来，照在我的身上，暖烘烘的。
我通常只能坐在床上，有时在床边活动，可范围只有一小块，窄得很。
长时间下来，我也没了生机，像是一块濒临死亡的枯木般。
终于，那日屋中只余我一人。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我轻声念了段儿时母亲教的诗。
那时懵懂，不知诗中意，只知道父亲娶得小妾越多，母亲便越失意，最后和父亲和离，一人去看尽世间河山。
如今尽然了悟，却生出了悔恨之意。
离我不远的红烛燃烧得正盛，簌簌地滴下烛泪来。
我慢慢地拿起红烛，火热的蜡滴在手上。
但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只觉得有股滚烫的热意，像是我嫁给陆今安时那般热烈。
床上，帷帐，书籍，但凡是可以点燃的地方全都无法幸免。
屋内燃起了一阵大火，弥漫起了猎猎迷烟。
屋外传来一阵呼叫声「娘娘，您快出来啊！」
「快！快！去加陛下！」
我看了看脚上的链条，怎么也挣脱不开，怕是出去不了。
火势越烧越大，盖住了我所有的视线。
恍惚之间，我好像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
「陛下，你不要进去！」「娘娘她会没事的！」
「谢听晚！」「谢听晚」好像是陆今安在喊我，也好像不是。
只不过都不重要了。
我吸入了烟雾之后，也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再也醒不过来了。
番外（陆今安视角）
我从小便不受父皇宠爱，生母身份低微，是整个皇宫中最没存在感的皇子。
可我不甘心，于是自我记事开始便要将事事做到最好。
可父皇还是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当我长大一点，我慢慢明白了只要有了权力和地位之后，便再也不会有人忤逆我，讨厌我。
于是我开始谋求权势，第一个盯上的就是谢丞相，父皇最信任的人。
可他是个硬骨头，只喜欢我的皇兄。
我打听到他独独宠爱自己的女儿，便故意设计英雄救美，年纪小的姑娘最是吃这一套了。
果然，她不出意料地爱上我了，甚至要求要嫁给我。
可当她真正嫁给我时，谢丞相还是不愿意帮我，当时朝中局势变化，我急需站稳脚跟。
于是我暗示她去求谢丞相，她去了。
可我不知道她怀孕了，当我看到满是鲜血的她跪在雪地里时，我害怕极了，生怕她离开我。
幸好，她没事，只是孩子没了。
我安慰她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可自己心中却始终怀着愧疚，不敢面对她。
夫妻五载，倒也算是融洽。
我想着等到我登基时封她为贵妃也算是足够了。
可真正到了那时却始终开不了这个口，只能一拖再拖，虽听着宫中的流言还是始终下定不了决心。
当她和叶清欢起了矛盾时，我想护着她，可叶家在朝中势力太大，我刚刚登基不能惹了叶家。
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叶清欢的行为默许，
即便看穿了一些小伎俩之时，我也没有拆穿，反而顺应了叶清欢的意，故意封她为皇贵妃。
想着再等等，等到朝中局势稳定了，我便封她为后，再将叶清欢赶出去。
没想到她居然要和我和离，她说她不喜欢我了，怎么会？
当初她可是一心想要嫁给我，怎么会不喜欢我？
我自然不答应。
当我得知她怀孕时，我高兴坏了，想着她总算是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了。
没想到，她居然故意让自己流产。
难道就讨厌我到这种程度，我将她看得更严了。
每每看到她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我时，我都下意识地心慌。
可我更害怕失去，只得将她放在我身边。
日日如此，我偶然想若是一辈子这样也还算不错。
于是我答应了她一起去上元节。
人很多，很热闹，我牵着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我刚和成亲时的日子。
当她跑出去时，我才恍然一切皆是这个小骗子编造的，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和我好好地在一起。
在找到她之前，我想着等看到她一定要将她狠狠教训一顿，让她再也不敢出逃。
可正当我找到她时，我却只剩下无措，只好将她关起来。
将问题拖下去，假装看不见问题，时间长了，便连自己也骗过去。
可是那夜的大火彻底烧毁了我的梦。
她死了，死在了我的囚禁下。
我麻木地看着她的尸体，心好像被攥住了一样，疼得厉害。
可却再也挽回不了了。
谢听晚，我真的后悔了。
你来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