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翩翩回到L州上高一时,班上还有一位男生比她还要晚从外地转来,就是马书捷。他们初次的相遇是从校园里那棵樱花树下开始的。一开始武翩翩还以为他是个结巴呢,因为他说话时不是慢吞吞的,就是结结巴巴的,还脸红,很羞涩的一个男孩。后来上英语课才知道,英语是他的母语。
武翩翩的班主任年轻时谈过一个当兵的男友,后来男友考上了首府市的军校就抛弃了她,据说男友后来找了首府市的女孩当老婆,还在首府市做了处长。而她一直就没离开过L州,所以她对首府市有种严重的厌恶,所以对从首府市转学而来的武翩翩她也有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武翩翩在班上的日子是很难过的,这种难过弥漫在空气里,影响着十四、五岁的孩子们。
马书捷却在武翩翩身上看到了一种亲切感,他几乎不与其他同学交流,他的华语不行,所以无法跟上其他同学。武翩翩成绩相当好,但是没人理。他们慢慢就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马书捷帅气,文静,还带着神秘色彩,因为他常常会独自静坐,只要时间到,不管老师在上课,还是课间同学们在打闹,他都能置身事外一样,闭眼冥想,雷打不动。这对精力旺盛的男孩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他身上的魅力无法形容,就是他往那一站,就有一种超脱的气质,是见过大世面的那种淡定从容。
而武翩翩当时在班上的许多男生还在懒得洗澡洗脸,在游戏机房里一混一天的状况。
马书捷因此很受全校女生和老师的宠爱,武翩翩与他形影不离,让她更受排斥。武翩翩却浑然不知,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她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苗移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水土不服。同样经历的马书捷让她无处释放的情感得到了一个出口。
所以有时候他俩会在下午上副课时从校园后门溜出去,外面就是大H河,他们就沿着河堤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走累了就坐在河堤看H河大桥上来往的车辆。有时候他们一坐就坐到天黑,然后一起看满天的星星。有一次马书捷指着天空说:”看,星河。“
武翩翩看了一下仰面说:”是银河啊,笨蛋。“
少男少女之间的友谊是很容易转化的。当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一百天时,同学们都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最后的冲刺阶段,也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致暗的时刻,学习学到了人鬼分不清的地步。
马书捷不用参加高考,所以他气定神闲地依旧按他的作息时间表。这一天上体育课,教室里剩下了他和武翩翩,武翩翩因为例假肚子疼,趴在桌子上休息。马书捷在祷告,然后他看到了武翩翩。
班主任以出乎寻常的激动对待了十七岁的武翩翩,而且特别奇怪的是,她径直揪着武翩翩直奔校长室,而扔下了惊慌失措的马书捷。武翩翩遭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侮辱,班主任叫来了几乎是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在校长室里声嘶力竭地描述着刚才所见的一幕。
武翩翩当时只知道瑟瑟发抖,无论她平时眼光里有多么不屑与高傲,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而且是远离家人的孩子。
武翩翩哭着跑出了校园,走在L州尘土飞扬的马路上,她茫然无助,无路可去。她在H河边一直坐到了天黑,还是外婆找到了她。作为监护人的她在下午就被学校找去谈话,校方对此事快速作出决定,要武翩翩转学。外婆当时就要求见那个男孩,班主任当场暴跳,她的反应让外婆很奇怪,外婆说难不成是武翩翩强暴了他不成?总之在外婆的据理力争之下,校长不顾班主任的反对,答应作调查后再作处置。
看着因为又冷又饿又怕又绝望而在河边缩成一团的外孙女,外婆心疼地搂在怀里,一迭声地说:“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老师都配叫老师,你很不幸,碰到了那百分之一的人。”
武翩翩哇就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她不但为自己受到的委屈,更为班主任强行拖着她走出教室拖到校长室这长长的五分钟内,马书捷却躲在教室里没有出来,没有阻拦,更没有为自己说半句话而难过。她觉得自己最宝贵的初恋碎得无可救药,她更伤心于付出的真情最后收获到如此丑陋的结局。
武翩翩让外婆不要告诉武虹洁,从小到大她都没少闯祸,哪一次回家后她都没少挨骂,甚至逼急了武虹洁还有上手。但是,在外面,武虹洁都坚定地维护着她的自尊心,她用尽全力维护女儿的样子让渐渐长大的武翩翩开始难于承受。所以这一次她知道她触犯到了武虹洁的底线。
不管她自己有多少委屈,但是武虹洁送她到L州来是指望她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的。所以第二天她硬着头皮走进学校时,她发现,所有同学的眼光都变了,她的事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武翩翩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服一样,她走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听到班主任正在和其他老师说:“你们说说,这么小的年纪怎么那么早熟?你们平时能看得出来吗?看不出来吧?那脖子梗得跟白天鹅似的,不就是首府来的嘛,其实还不如一只……算了,这么说学生好像也不对……”
几个老师轻轻地笑了起来。
武翩翩怒火中烧,她环顾四周,见走廊上放着一只小型灭火器,她在首府市上初中时就学过怎么用灭火器,还是班上的小消防员。她拎起来直接冲进了办公室对着班主任就一顿乱喷……
等到武虹洁赶回L州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武翩翩在高考前的三个月被学校开除了,这也意味着她要在短短三个月内再找接收学校恢复学籍并参加高考,几乎是不可能的。
武虹洁的到达并没有使事情有所挽回,反而是班主任回家的时候差点让武家三姐妹打了,班主任在武氏三姐妹的逼迫下,终于对着武翩翩说了声,对不起。
当时武氏家族的人也形成了两派,姨夫,舅妈,都表示应该去找校方和解,争取把开除变成处分,留校察看都成,他们会动用一些社会关系去疏通此事。但武氏三姐妹则坚定地认为,让班主任向武翩翩道歉比武翩翩参加高考都重要。
武翩翩其实并不在意班主任的道歉,她需要的是另一个人的道歉。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马书捷从出事后的第二天开始,就消失在校园,消失在L州。有同学说他回大马国去了。他是从那里来L州留学的。
但是武虹洁带着姐妹冒着违法的风险为她讨回的道歉,在武翩翩的心里落下一记重击。后来武虹洁卖掉全家的电梯房送她出国留学是第二记重击。她感受到武虹洁是在用洪荒之力呵护她。
武虹洁无钱无权,本来在L州还能有一个稳定的职业,但是跟着陈远泽去了首府市(或者说是逼着陈远泽去了首府市)就是三无人员。武翩翩的出生也是她尽毁前程的私自决定。
所以武翩翩外婆对主张和校方和解的姨夫和舅妈们感慨着说:“你们终究不是武家人。“
所以武虹洁再怎么“不正确“,再怎么高分贝,再怎么抠门,再怎么没修养,在武翩翩眼里都不是个事。因为从她踏出海关擦干眼泪的那一刻她就想清楚了,世界上最爱自己的那个人,就是武虹洁。她做自己的庇护神做了十八年,现在应该轮到自己要成为她的庇护神。
武翩翩很想追上马管家,她很想知道马书捷为什么一直没有出来哪怕是为她说一句话。她受到的侮辱他真的一无所知?作为家长的马管家真的也一无所知?
但武翩翩扭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她有一种预感,跟马管家,跟麦志雄,想要彻底撇清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冥冥之中,她走得再远,还是会有无形的线将她扯回来,离他们很近。
她本以为还掉麦志雄的伴手礼,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马管家在后面等着,还有马书捷这一出。她有点想不明白的是,武虹洁为逃离麦志雄花了二十二年隐瞒着天大的一个秘密,从L州跑到首府,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和朋友的关照,以三无人员奋斗二十多年只混到一个电梯房还给亏本卖掉了;而自己却又在十七年后与马书捷撞上了,还差点粉身碎骨……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气场非要把她拉回去?
武翩翩坐下来看到武虹洁略有紧张的脸,佯装轻松地说:“是,就是我同学的家长,没错。爸,你喝吧,这可是二十二年前出的好酒。”
陈远泽高兴地一举手,把女招待招了过来开了酒。武虹洁和柯南男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武翩翩拿起一杯酒伸向陈远泽说:“爸,今天我要特别感谢你一下。”
陈远泽一愣说:“为啥,闺女?”
武翩翩也一愣,忙指着头上说:“你给我买的古董发夹我很喜欢。“
武虹洁笑道:“你爸为你做那么多事,抵不上一只旧发夹?还特意拿出来说。“
陈远泽很受用地说:“闺女那是找个由头,我知道闺女的意思。来,咱爷俩走一个。“
陈远泽一口就把半杯酒喝了说:”哦,果断是好酒!淳香绵厚。“
柯南男趁着武翩翩上洗手间的机会跟了上来说:“你一定有大事瞒着我。怎么,不要我这个柯南分析了?”
武翩翩有点喝高了,脚下有点飘,她在洗手间门口的椅子里坐下,摆摆手说:“我想不明白的事才要你掺和,我想很清楚的事,就不劳你大驾了。”
柯南男有些失落地:“哦,看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的剩余价值都没有了。”
武翩翩噗嗤一笑说:“你的价值就是——没毛病,班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