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在武翩翩回到他身边后的第三天,离开了人间。
这中间他只清醒过来一次,他认出了武翩翩,数月的高烧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双眼深陷,脸颊突兀,一米八十几的个子,瘦骨嶙峋地躺在白色被单下,你都能看到他的骨头架子。
此前C局一直怀疑拉耶夫主导着萨迪可王国的某些不可告人的实验,比如H武器。但牺牲了很多人都没能拿到相关的证据。
拉耶夫在王储之位的争夺中一直想得到M国的支持,于是C局便跟他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M国明确表态支持他夺位,但他需要接受M国的条件,停止H武器的实验。同时C局派出观察员在他身边,以确定萨迪可王国没有在进行任何H武器的研究和实验。卢卡斯担当的就是观察员。
卢卡斯没有看到H武器的实验,或者说不可能在他接触到的范围内能让他看到有这种实验,反而无意中发现了拉耶夫主导的是生化武器实验。
卢卡斯用自己的身体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也用自己的身体将情报带了回来。但是拉耶夫主导的这项实验,只有病毒株,还没来得及研究出任何解药。所以拉耶夫也没有冒然敢试用。他也知道一旦使用后果将是灾难性且无法挽回的,他没有想到的是,卢卡斯会坚定到用自己的生命获取这份特殊的情报。
拉耶夫在被迫对卢卡斯放行后,对生化实验室作了全面的销毁,但他的这些行为也彻底惹怒了国王,拉耶夫知道自已在王储之位的争夺中是完败了。
武翩翩很想在卢卡斯清醒的时候问一句为什么?他的求死看似没有价值。而他对她的承诺则成了云烟。但当卢卡斯真的清醒过来时,武翩翩千言万语只化了两行清澈的眼泪。卢卡斯则对她说了在这个人间最后的一句话,“对不起,我爱你……”
武翩翩记得卢卡斯曾经说过,为了他理想中的那个乌托邦,那怕他看不到了,他也要去做。
武翩翩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哽咽着说:“傻瓜……”
卢卡斯眼里都是对她的不舍,然后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了一行眼泪。
卢卡斯最后切开了气管,上了呼吸机,又上了叶克膜,但还是没有能挽回他的生命。在凌晨,武翩翩看到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几分钟后心脏停止了跳动,成了一条直线。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在这一刹那,武翩翩还是眼前一黑,一头载倒在了地上。
武翩翩看到自己站在一辆飞驰的列车上,窗外是深深的黑夜,她和卢卡期站在列车门口,列车还在疾驰中门却突然打开了,卢卡斯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下飞了出去。武翩翩奋不顾身地想扑出去,却发现门是关着的,她拍打着车门,发出绝望的喊叫。
她看到卢卡斯坠入深深的黑夜里,消失了。
武翩翩在绝望中挣扎着,一次次窒息又一次次醒来,她看到凌乱的人影,也看到一些关切的脸,白色的光,还有遥远的呼唤她的声音,最后她梦到了卢卡斯家度假屋的阳台,阳台下是万丈悬崖。她在阳台上张开双臂用力跳了下去。
然后她醒了过来,她看到一个人正趴在她的床边,是个男孩的头顶。她用手轻轻戳戳他的头,男孩猛然抬头,是柯南男。
柯南男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最后哭了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把我们吓都吓死了,以为你也感染了。PP,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叔叔阿姨可怎么交待啊。”
武翩翩艰难地说:“别告诉他们。我没事。”
柯南男有些难为情地抹了把眼泪说:“我,我这是急的,主要是我没法跟你爸妈交待,我才不关心你死活呢你信不?”
武翩翩说:“我信。”
卢卡斯的葬礼在阴雨的深秋举行,威廉夫妇把小儿子埋葬在了D州老家的家族墓地里。吉娜在武翩翩回到M国后已经被唐纳德火速派往了艾伯特联合酋长国,她申请想回来参加卢卡斯的葬礼被唐纳德驳回。武翩翩安慰她说,卢卡斯不会责任她的。
吉娜在电话里抽泣着说:“PP,你知道怎么给他报仇吗?“
武翩翩平静地说:”咱们以后慢慢说。“
武翩翩乘坐飞机抵达后,来接她的是卢卡斯的哥哥。一看到长得酷似卢卡斯的他哥哥,武翩翩的眼泪决了堤一样。哥哥拥抱了她一下轻声说:“别难过,他会一直活在我们心里。”
卢卡斯的墓地在一片山坡上的森林里,四周长眠的还有他的祖辈。卢卡斯的家人都穿着黑色的服装,孩子们手里拿着白色的花朵,大家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里。在牧师带着大家作祈祷后,一辆黑色的灵车缓缓驶来,停下来,从车内走出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他手里捧着骨灰盒,上面盖着的是M国国旗。
威廉太太看到国旗,掩面抽泣,卢卡斯的姐姐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安慰她。
武翩翩泪眼中注视着那面国旗,这是这个国家对军人和其他为国牺牲的人给予的最高荣誉,卢卡斯为它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而且因为身染生化武器的致命病毒,他的身体其实已经被挖空,用来做研究与分析。可以说他不仅付出了生命,也粉身碎骨。
卢卡斯的骨灰盒放入墓地后,牧师作了最后的祷告,孩子们把白色的花朵撒了下去,家族里的人每人抓起一把土一把花,绕着墓地撒了下去。武翩翩拿起一朵白色玫瑰,放到嘴角亲吻了一下,松开手,玫瑰在掉下的时候花瓣散开,纷纷落下。
葬礼结束,威廉太太拉着武翩翩的手往汽车走去。这时有个人从后面走过来叫了声:“Miss.Wu,请等一下。”
武翩翩回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努力回忆了一下,突然想到这人是F局一直跟踪她的杰夫。威廉太太紧张地看着她,武翩翩轻声说:“没事,这是一个认识卢卡斯的人。你先回车上等我一下。“
杰夫示意她走到一边,小声说:“我很遗憾,卢卡斯遇到的这一切。“
武翩翩死死盯着他,无声的怒火在她眼里燃烧。
杰夫有些无奈地:“Miss.Wu,请不要用这样眼光来看我。从头到尾,都是C局一直在逼迫卢卡斯为他们做事,我对卢卡斯唯一的需求就是要他讲出NK年代广场新年爆炸案的真相。作为这件案子的调查人员,我有责任将真相追究到底。我今天跑到这里来,是对卢卡斯表达我的敬意。他一个月前可能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就是以身试毒,所以他将有关NK年代广场新年爆炸案的真相,包据一部分证据,以及他的证词通过定时邮箱发给我了。前两天我刚收到邮件。现在,我可以结案,不,是可以真正结案了。”
武翩翩怀疑地:“不是你们让移民局对我发作限制离境的命令?”
杰夫摇头说:“不是,应该是C局。他们要逼迫他回去。”
武翩翩不解地:“他一方面配合C局工作,一方面又给你们作证揭发他们?”
杰夫点头说:“对,这就是卢卡斯,他有他的判断与坚持。另外,他在信里让我把这个邮箱地址给你,他可能给你留了信。”
杰夫拿出了一张纸条,放到手上说:“你看清楚了吗?记住它。”
武翩翩看到邮箱名是她的名字,有两个@,后面居然是中文的“星际“两字,密码是小白屋的门牌号码。杰夫掏出打火机把纸点燃,然后转身消失在树木深处。
武翩翩脑子里一遍遍想着这个邮箱,她婉拒了卢卡斯家人的盛情相邀,晚上又回到了机场。送她返回机场的还是卢卡斯的哥哥。武翩翩下车时,哥哥从身上掏出了一只小盒子递给她说:“这是我们全家人一致同意留给你做纪念用的。“
她打开盒子,好像是一块钢铁经燃烧熔化后又冷却成不规则的焦铁样子。武翩翩突然领悟过来,这是卢卡斯为了救她和吉娜,腿上中了青年军看守的那一枪后做手术,打入他体内的三根钢钉!
她双手紧紧抓住盒子,流着眼泪微笑着说:“谢谢!“
卢卡斯的哥哥轻声说:”请你不要埋怨我的父母,他们并不是不想管卢卡斯的事,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服从过父母的意愿,父母对他管束越严,他越反抗。他小学时这知道离家出走几个月找不到他,初中时宣布与父母脱离关系,他和丽兹去耶迈前是被我父母关在家里然后他自己逃出去的。对于这样的儿子,我父母最后只有放手……“
武翩翩难过地低下头无言以对。
卢卡斯哥哥拍拍她说:”继续你自己的生活吧。“
武翩翩随身带着笔记本,在机场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邮箱,邮箱里居然有上百封信,都是卢卡斯发给她的。
她看了一下时间,最早是从卢卡斯离开她去萨迪可王国时开始的,几乎每两三天就有一封,基本上都是诉说着对她的无尽思念,还有在巨大压力下,他的沮丧和痛苦。有时他也有过犹豫和退缩,甚至想立刻回到M国带上她去南米或者拉米,过隐居的生活。但是最终他说服自己和想说服武翩翩的,都是他一开始就坚持的理念,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那怕他自己看不到了。
在最后一封信里,他对武翩翩怀着巨大的歉意和愧疚,他写道:“我知道自己有其他的选择,但是身而为人,如果能将生命燃烧到尽致,能无限接近自己想要的目标,那怕自己看不到,那也不要紧。我为他们而做,他们中有你,我也为你而做。“
武翩翩看完最后一封邮件双手掩面而泣,这时一位工作人员上前关切地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她抬头说:“我想改机票。“
武翩翩没有返回NK。她飞去了F州,她找到了帕溪庄园,她站在庄园的海边,海面一片漆黑,她一个人在沙滩上来回走着,她觉得自己内心的痛苦象这个海面一样无边无际。她下意识地迎着正在涨潮的海面,走向了这漆黑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