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看热闹的男生们也都满脸不屑地散去,各自集聚成一堆一堆的小团体,打闹的打闹,玩牌的玩牌,抄作业的抄作业。而班级靠前几排,几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们,都偷偷回头看了看允修那张精致却冷漠的侧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允修出生在美国,自打记忆起,接触的同学、朋友、长辈都是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单由于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工作繁忙,大部分时间身边最亲的人只有哥哥允志一个人。然而小学毕业的那年,父亲突然说要举家千回故国的老家神馆,因为想拓展新的国内市场。小小的他极其不情愿地放弃了在美国习惯的环境和方式,来到了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新国度。
那会儿,他并不喜欢这座城市,和加州的空荡、整洁、安静的城镇比起来,这座城市宛如一盆蔬菜、水果、鱼肉乱炖的大杂烩,处于经济急速发展、人口流动频繁、物质财富和精神状况不匹配的大环境中。拥堵的马路交通、喧闹的广场街道、肮脏的店铺小弄,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都操着一口无法理解的方言口音,五花八门、目不暇接…
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知道那几个上了年纪、满脸褶皱的女人,揣着买菜的袋子,在超市里怎么就说着说着就吵起架来;不晓得那个男人明明自己看准了时机钻到车底下,怎么又指着车主的鼻子用听不懂的方言大声哭闹;不晓得为何那个大婶举着擀面棒,仿佛有仇似地大声怒吼,追着十岁的儿子满街跑,但儿子一从阶梯上摔下来,又鬼哭狼嚎般跪了下来…小小的允修站立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被称为“故土”的城市中,宛如一根被忽略或抛弃狗尾草,随着凉风四面八方地摇晃着,孤独而落魄……
允修刚来到当地的本森中学,就因为俊秀的面容和贵族的气质,受到了女生们的欢迎。女孩儿们透过窗口,偷偷凝视着他高挑修长的背影,傻傻地微笑,捂着嘴巴窃窃私语,仿佛在欣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他时不时在书桌里受到一封装帧精致、粘着爱心贴纸的信件,或是一小盒包装可爱的巧克力豆。他的书桌周围总是被很特别地洒扫过,桌面也被无名的“田螺姑娘”擦得干干净净。允修回顾了下四周,也看不出是哪个人做的,只是心里默默地感谢了下…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并不能接受这份青春的爱意…所以面对某些赤裸裸的表白,他宁可保持着缄默和谢绝的态度,不给女孩子们留下幻想的余地…
然而,对于允修这样受人欢迎的帅哥,男生们并不买账,没多久,就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在下课后,速度而不露声色地将允修连拖带拽拉到了校园一角隐蔽的墙根下,用手指抵着他的额头,瞪着眼睛轻喝道:“你个小白脸,给我悠着点,别以为受女生欢迎就趾高气昂!以后老子我的话你要多听着点,否则…呵呵…”那人冷笑着,下一秒,就往他肚子上揍了一拳。沉闷的痛裂感迅速扩散全身,令允修忍不住跪倒下来,他人生第一次受到了同龄人的威胁,有些紧张,但更多是气恼,于是咬紧牙关忍不住挥拳打了回去,谁知轻而易举地就被人高马大的男孩子一把抓住,反抄过去将他直接按倒在地上,雨点般的踢踩在他身上落下来,几个男生熟练而麻利地只踢了被衣服遮盖的身体部分,允修全新的校服被球鞋上的泥污折腾得斑斑驳驳。最终上课铃响,几个男生猝了一口,便跑回了教室。
当晚,允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西洋馆。他忍着一肚子气,想告诉哥哥,告诉父亲,让他们给自己出个头。然而西洋馆却空空荡荡、了无人烟,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空房子…他的心一沉,忍着肋骨和腰间的疼痛,来到大厅,零星见到管家和女仆,他们幽灵般穿梭在房间内,时而出现得诡秘灵异,时而消失得无影无踪,笑都面无表情地做着分内的事情,对他脏乱的衬衣和裤腿毫不在意。而哥哥允志此时还在寄宿学校没有回来。整个屋子死寂得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好孤独啊…年少的允修耷拉着脑袋,孑然一身地爬上楼梯。这会儿,大门突然开了,只见父亲姜文史走了进来。
“爸爸,你来得那么早!”允修很是兴奋,终于在落寞的当口找到了救命稻草。
“你干什么去了,衣服那么脏!”父亲却眉头紧皱,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发出沙哑的不满声。
允修赶紧走下来,把上午发生在学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心想着父亲一定会帮自己出头,解决这件事情,这样自己以后在学校的生态环境不至于这么糟糕,不管怎么说,父亲也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也是自己的亲人。
然而,正当他这么美滋滋地想着的时候,父亲却出其不意地给他一巴掌。只听“啪”得一声,回声响亮。
允修惊呆了,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惊讶地望着父亲。
姜文史紧皱着眉头,目光中透露着凶狠和鄙夷,大声说道:“没用的东西!”
“爸爸,使他们欺负我啊…”允修委屈地说道。
“自己没用,才会被人欺负!”父亲从西装口袋掏出手绢,擦了擦方才打耳光的手掌,沉声道:“像你这样一进去,就可以被霸凌的人,说明从外表气场上就带着容易被欺负的烙印…我姜文史的儿子难道是这般没用吗?”
“我……”允修竟结结巴巴无言以对。
“回去好好思考下,别什么事情尽想着让家长解决。你就这么点出息,以后怎么接受整个JP的大业呢。”说完,姜文史便从他身边冷漠地走了过去。
允修一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塑,听着父亲的脚步声在花岗岩的地砖上一步一步地走远,回声萦绕在整个大厅里,“啪哒、啪哒、啪哒…”,宛如一滴滴鲜血,打在地上,一滴、一滴又一滴…允修再次陷入到死一般的寂寥之中…僵化的身躯难以动弹,末了,仍咬紧牙关,拖着脚步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晚,他滴水未进,什么都没有吃…就像一具尸体般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歪着脑袋,望了望墙上亲生母亲的画像,眼眶中认不出充盈着晶莹的泪水…在这个被称为“家”的空间里,他找不到一丝一毫温暖的感觉…感到又陌生,又恐惧…
那天之后,允修仿佛变了一个人,原本就有些内向的他,在学校中越发寡言少语。虽然有不少女生对他俊美的容颜青睐有加,送礼物的、传情书的、制造小偶遇的屡见不鲜,但他并不喜欢得到这种关注,每天都漠然地在学校进进出出,上课、写作业、骑车回家,规规矩矩做着看似本分的事情,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而这种孤傲感却越发引起了班里更多男生的不满。
“听说他家很有钱呢。”
“切,有钱就拽吗,每天冷着个脸给谁看?”
“你们这群丫头别做春梦了,他骨子里其实看不起我们吧。”
“凭什么这次评优都给了姜允修?因为他背景深厚吗?”
班里的学生们七嘴八舌、纷纷扰扰,对这个一言不发、孤僻沉闷的外籍俊美少年有了各种误解和不满,但他却懒得解释,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与外界保持着安全距离,自带无形的界限。同样,身边的人也开始孤立他、猜测他,甚至有意挑衅他……
而就在恩菲第一次来本森中学的这天,班里的那几个男同学又因为闲得慌,想从允修身上找点“小乐子”, 但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说了允修所在家族背景深不可测,并不敢像刚转校那会儿对他直接下手,所以才上演了方才拖把绊倒的那一幕。而允修却一如既往地板着脸,从书包中拿出课本和文具盒,对身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而另一边,恩菲来到了本森中学初一(5)班这个陌生的课堂。与(1)班不同,这里女生偏多,她们穿着英伦风格的格子裙校服,不少留着平刘海长发,皮肤白皙,目光炯炯,带着一股隐隐的傲气,仿佛森林中虎视眈眈的食肉动物,面对恩菲娇小可爱的外表,不觉透露出一股警觉。
“大家好,我叫徐恩菲,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恩菲自信而得体地向新同学鞠了一躬。下边传来零零落落几声拍手声,脸上都挂着面无表情的情绪,显得冷淡而落寞。
“好啦,那么请新同学找一个空位置坐下吧。”老师试着打破这一尴尬情况,强颜欢笑热烈拍手。
恩菲点点头,落落大方地往教室后头走去,找到了中央一个空位置,正打算坐下,谁知身旁的有个戴眼镜的女生突然叫到:“这里不要坐!”
“咦,不可以吗?”恩菲有些奇怪,看了看那个空座位,觉得没什么特别。
那个女生眼神忽闪着真挚,对着恩菲,轻轻地摇摇头,道:“不要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