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谢连辰在营帐中呆呆坐了好久,他指尖捏着一个瓶药,正是谦叔配得的止血祛痛的良药。谢连辰早早将药从谦叔那里取来,却迟迟没有决定是否要送给心儿,他已经纠结了好久好久。
谢连辰在帐中难安,心儿又何尝不是呢?此刻,心儿的营帐中,只剩下她和谢连清两人。
谢连清知道心儿一向不喜欢很多人服侍,所以自她入宫也没有为她安排过其他的婢女。现如今,谢连清虽身为皇帝,身边之人众多,可不论是他曾经驾临心儿的寝宫还是如今身在心儿的营帐,都将身边之人打发个干干净净,最多也只有俊飞和小金子在侧。
“心儿,你难道就打算一直与我这般生分吗?”谢连清坐在床上看着心儿,心儿正充满防备地端坐在对面的小圈椅中,她的怀中紧紧抱着那装有解药的锦盒。
“皇上以为呢?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强扭的瓜不甜吗?”心儿一脸戏谑,她如今有了解药,便更是不屑于搭理谢连清了,她知道谢连清诡计多端,所以丝毫不敢懈怠。
“心儿,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难道我们一点可能都没有吗?为什么你这般排斥我!”谢连清也有些疲倦了,他费尽心思得到了心儿的人,却万万没想到这般难得到心儿的心,他用强也好,用软也罢,心儿终究是不肯动摇。谢连清此刻深觉无助和不解,他每向心儿走一步,心儿就退三步,他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
“是的,皇帝以为后宫所有女子都喜欢你?他们喜欢的是权势。我不喜欢权势可我爱连辰,至死不渝。”心儿的笑容隐隐含着半分痛苦、半分戏谑和半分决绝。
“为什么?他究竟做了什么?你竟会这么爱他,这么放不下他?难道你就感受不到我的爱吗?”谢连清有些激动,他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向心儿这里走来。
“爱没有理由,我就是爱了,连辰是我曾经从未有过的温暖,也是我从未想过的依靠,可既然我得到过这段难得的缘,我便愿意用尽一切保护他,纵然他与我有缘无分,纵然他已经不属于我,我也愿意用生命来护他周全!”心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喃喃,她像是对谢连清说也更像是对自己讲。
听得此言,谢连清终究没有再向心儿走去,他颓然坐下,一言不发,深觉无力。
帐外,俊飞在营帐门前守卫,本来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不必干这苦差事。不过,谢连清每每到心儿这里,是一定要让俊飞守在门外的,毕竟他觉得与心儿之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所以,此刻,俊飞站在帐前阶下,呆呆望着夜空,这半生,他随着谢连清远赴成虞做质子,随谢连清受尽成虞之人的羞辱、奚落,随谢连清争夺皇位。俊飞深知谢连清曾经的无奈和隐忍,所以也理解谢连清如今的决绝和狠烈。他默默跟随着谢连清,从无怨言,从不忤逆。可是,俊飞心里却一直不赞成谢连清夺走凌王妃,虽然他从未说过什么,也极力帮助谢连清,可他终究还是对此怀有深深的忐忑和不安,甚至是反感。
俊飞呆呆地望着月色,他未感受过爱,所以他至始至终都没想明白谢连辰为什么会为一个女人放弃争夺帝位,自己的主子谢连清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布下这样的大局,不惜犯上作乱,不惜悖逆天下,不惜与亲兄弟决裂。当然,俊飞倒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疑问和不解而忐忑,他觉得这件事中最关键也最可怕的是,谢连辰和谢连清,这两个同样决绝和狠烈的人钟情和争夺的是同一个女子。
俊飞在帐前发呆、思索,却不想帐后正有一人一身黑衣悄悄靠近。
幽月夜中,这一抹黑衣本并不引人瞩目,但是这人手中拿着的白色小药瓶却显得格外突兀和奇怪。
月色虽朦胧,但到底还能看清这人的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恰是谢连辰。他终究还是想把药给心儿,可走近时却正看到俊飞守在帐前。看到俊飞,意味着谢连清在心儿帐中,谢连辰有些难过和气愤。可来都来了,谢连辰还是想将药瓶塞进窗口,哪怕心儿最后没有发现药瓶,但他也许能换得稍许心安。可是,当谢连辰靠近营帐背后的小窗时,却听得帐内传来了谢连清失望的声音。
“就算你今晚不准我碰你,可是我只要在这里呆一夜,承恩录便会记下,谢连辰还是会以为你和我在一起了,到时候我不信他还会爱你。心儿,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只有我会不在意你的过去,只一心一意想同你共度未来。心儿,只有我,只有我才不会在意,其他人都做不到,不论是成虞的荣世玉还是谢连辰,他们都会在意你的身体是否洁净,只有我不会,我只想要你的心,我希望你能明白。”
帐中,谢连清说得恳切,可心儿却并没有答话,她只是抛给谢连清一个充满蔑视和戏谑的笑,然后便将头倚在椅背上,不肯再看谢连清一眼。
谢连清失望地下床,向心儿走来,当他的身影挡住烛光的一刹那,心儿猛然睁开眼,惊慌又充满戒备地问“你要做什么?”
“这里冷,你去床上睡吧,我在这里坐着,我保证绝不碰你,你的匕首也不要再揣在怀里了吧!”谢连清感觉自己已经使尽了全部手段,用尽了全部心力,可惜,终究是白费了。
“谁在那儿?”一行巡逻的士兵似乎在心儿的帐侧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高声喊道,这一声惊醒了站在帐前发呆的俊飞。他急忙围着帐子转了一圈,却没有任何人。
心儿也听到了帐外的这声询问,可她也没有多想。如今,谁还会关心她呢,若是襄儿自不必躲躲藏藏,至于谢连辰,他大抵早就认为自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早就已经不爱她了,又怎么可能在她的帐外徘徊?
心儿终究没有去床上休息,她实在不敢,因为她不知道疯狂的谢连清会做出什么事儿,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解药。
谢连辰偷偷摸摸地听到了谢连清的几句话,却被帐前巡逻士兵的一声质问催走了。辗转回到自己的营帐,谢连辰仔细思索着那几句话,心中又突然生出些许期盼。‘若是心儿真爱谢连清,谢连清怎么会说那些?心儿会不会还是爱着我的呢?心儿是为了我的解药吗?’一晚上,谢连辰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实在难眠,他甚至不惜跑到穆林的帐子里询问,这着实吓坏了睡得正酣的穆林。
“这几个月的解药,谁给你的?是你自己去向皇上要的吗?”谢连辰着急的询问,让穆林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谢连辰一定是又在想心儿了。
“不…不是,是我去太医院取的。”穆林不敢看谢连辰的眼睛,他看着谢连辰颓丧地默默退出帐去,心中十分愧疚。穆林愧疚,是因为他撒了谎,他当然还记得上次是襄儿将药瓶塞在他手中的。襄儿说什么公主忘记把药留在府中之类的话,当时穆林便觉得有些不对,可不论他怎么追问,襄儿就是不说。穆林终究没有把这一幕告诉谢连辰,毕竟他到底也还是有些埋怨李心儿的。穆林跟着谢连辰这许多年,从未看到谢连辰这般颓丧和消沉过,他也曾觉得李心儿离开王爷是有原因的,可看着谢连辰近乎疯狂的样子,穆林终究也不得不承认‘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真理。
这萧瑟一夜,局中之人皆是无眠,心儿警惕,谢连辰思索,谢连清忧伤,情果真是羁绊人心啊!
在付出、强求与取舍之间,三个纠葛的人都难以平静,寒风不停,思念无期。
可疲惫的一夜终究会过去,当还未披上金色外衣的太阳在天际闪现时,所有的黑暗踪影都将被赶走,最终消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