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儿子死了于我何干!于阿濡何干!”郑夫人捂着胸口质问。
寻嬷嬷缓缓蹲下来,与她对视,“奴婢的儿子是被马踩死的,夫人没见过血肉和泥混在一起吧,奴婢见过,若不是那身小马褂,奴婢根本认不出哪瘫肉是小满。”
“难道是我郑家杀你儿子!是我兄长骑的那匹马吗!”郑舜厉声吼道。
“杀人的是南朝的将士,马是南朝的烈马,南朝有几人无辜!”说着寻嬷嬷站起来,后撤两步,屈膝跪下,“奴婢欠阿濡一条命,奴婢这就还他。”
话落,郑舜已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嘴角流出两道血痕,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你们到底想从兄长那儿知道什么秘密!”
寻嬷嬷勾起嘴角,口中流出的鲜血愈发多,断断续续的说道:“陈氏……不灭……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小满和阿……阿濡……”
寻嬷嬷是郑夫人未出阁时自卖进府里为奴的,那时她跪在地上,全身脏兮兮的,“求小姐给奴婢条活路……”
后来点她陪嫁进英国公府,年轻时也曾给她相看过几门亲事,都被她拒了,“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只想一辈子守着夫人……”
犹记得阿濡出生时,寻嬷嬷抱着他不肯撒手的情形,她说:“奴婢会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照料……”
阿濡自小跟她亲,爱吃她做的点心,十三岁上战场,每封家书的最后一定会写上:寻嬷嬷上了年纪,不必事事躬亲,保重身子方为首要……
最后,竟是最亲的人捧最毒的药,要了他的命……
“她死了。”英国公对着夫人摇摇头。
郑夫人怔了半晌后,‘啊’的尖叫,而后失声痛哭,“阿濡……阿濡……你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英国公把她扶回去,命人处理掉祠堂内的尸体,望着跪得笔直的儿子,长叹口气,“阿舜,早些回去吧。”
郑舜搁下手头的长剑,声音沙哑,“父亲可知道兄长在北境办的是什么差事?”
究竟什么事才能招致杀身之祸!
肆虐半晌的风有渐消这势,来时猛烈,抽离之时要平静许多,不再摇曳的烛火越燃越旺,整间祠堂连角落都覆上一层明黄的光影。
此时耳畔安静得很,脑子里却乱哄哄的,郑舜加重口气复又问道:“父亲!”
“军务机密,”英国公顿了下,转身抬脚出去,“为父不知!”
堂内回荡着他的余音,细品之下尽是无奈……
翌日柳庄
中毒的女子服药后一直没醒,阿酒只能重新改动药方,提笔许久,墨尘顺着笔尖滴落到纸张,晕开团团墨迹,她指间的笔仍没落下去。
景嵘羽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从未见她如此纠结为难。
他行至近前,撤换了被墨污染的纸,“你们大夫不是经常把尽人事听天命挂在嘴边,偏巧到你这儿换了规矩。”
阿酒看向里间,紧抿唇瓣,似是要做个艰难的决定,下一息回头于案前,笔尖游走于纸上,“尽九成人事剩下一成听天命,师父教的。”
话落,收笔,阿酒抬眸看向他,脸上不见之前的犹疑,“郑小公爷那儿没事吧。”
景嵘羽拿起她写好的药方,字是漂亮的簪花小楷,乖巧玲珑,弯勾横竖又透着股力道,字如其人,人如其是。
见他瞧得认真,阿酒不免好奇,“世子爷在看什么?是有哪里不妥?”
景嵘羽勾勾唇角,“没有,阿舜一早派人传来口信,府里事虽了了,还有点污糟没清,待过几日再来接少夫人。”
“那要不先送芷儿姐姐去侯府吧,她怀着身子,这里怕是不大方便。”
别的不说,小院里可还有个身中剧毒的人在,芷儿有身孕总有些忌讳的。
“左不过一两日,阿舜就该来了。”景嵘羽解释道。
那是不必挪动,省得徒增劳累,阿酒点点头,眼神再次飘向里间,“郑小公爷打算怎么安置她?”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不妥,“算了,等治好再说吧。”
能不能治好还未可知,眼下操心那么远的事也无用!
“治好了给她一笔银钱由她去,治不好替她挑副好棺材安葬,”说着,景嵘羽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出去,“阿酒大夫,屋里待久了闷得慌,出去散散心,这儿交给夜儿和常念就是了。”
阿酒顿时觉得有阵和风细雨洒过心头,浇灭那欲破土而出的焦躁和烦闷,她眉眼柔和的望着手腕上骨节修长的手指,应道:“好啊。”
此处庄子取名柳庄是因院中的大柳树,看着有好些年头了,树干粗壮,估摸五六个身量长的男子展开双臂能堪堪将其环住,发黑的树皮和嫩绿的叶芽奇妙的融成一幅美景,叫人移不开目。
她阖上眼睛,胳膊微微抻开,整个人很放松比在侯府还要自在许多。
景嵘羽一时愣了神,而后学着她的样子闭上眼,嗯,头回觉得京都的风还能如此柔和。
“官爷,就是这儿!抢药贼就在这儿!”
“让开让开,京兆尹府缉拿犯人,尔等再不让,一并拿下!”
院外的嘈杂一声声传来,几乎是同时,阿酒和景嵘羽相视一眼,紧接着默契的向外走。
京尹兆府的官兵和门口守卫争执不下,他们可不信永安侯府的世子爷会买这么一处偏僻的院子,更遑论他住在里头!
青城见世子爷来了,忙上前禀报,口口声声要抓抢药贼的男人是百草阁的王仁淞王掌柜,抢药一事是日前常念找蟾蜍酥,一时性急,就……
“给他银两打发走。”景嵘羽淡淡的说道。
“是。”
青城转身和院外围堵的人交涉,不知是怎么聊的,王仁淞的神情越崩越紧,说到最后,他推开青城走至门前跪下。
“世子爷纵容护卫伤人抢药,草民不要银子,草民要公道!”
此时院外围堵的百姓越来越多,一听王掌柜所说,纷纷对柳庄指指点点。
景嵘羽微眯眼睛,冷声说道:“你说什么?”
“世子爷若不信就叫那人出来与草民对峙!”王仁淞不卑不亢的回道。
京兆府的官兵见院里人的样貌气度,心道不好,果真是侯府世子爷!擦擦额头的汗就要把王仁淞拖走,“下官该死,搅了世子爷的清静,这就走,马上走!”
谁想王仁淞像块狗皮膏药,黏在地上拽都拽不动,嘴里还大声喊着:“草民要公道!”
围观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也不怪人误会,眼下的情形着实像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在仗势欺压平头百姓,这不,为民作主的父母官都站到权贵那头儿,正使劲拉告状的百姓!再闹下去可不好收场!
于是,阿酒走上前,“先生真对不住,前日正缺蟾蜍酥,要得又紧,所以护卫失了礼数,您看这样成不成,药材定是照价赔您的,再叫他出来给您赔个礼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