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发出短促的摩擦声。
车窗外,西海岸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连绵的暮色里只剩下模糊的霓虹轮廓,霓虹灯光风吹得斜斜拍在车窗上,晕开一片迷蒙的光晕。
后排的心安勿梦正低头飞快地刷着手机屏幕,指尖几乎带出残影,屏幕上赫然是赛事组刚刚更新的分组信息和简易地图导航。
“啧,这酒店可真会挑地方,”小海瞥了一眼导航上最后那段几乎拧成麻花的路线,忍不住抱怨,“藏得够深。”后座上的QQDD年轻队员裹紧了单薄的外套,疲惫地靠着头枕,目光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异常清冷的异国街景。
行李在后备箱里随着每一次转弯轻微地晃动碰撞着。
抵达那座赛事组指定的、紧邻巨大比赛场馆的酒店时,下雨了。
三人几乎是顶着砸下来的雨点冲进大堂,匆匆在前台确认了预留房间,甚至来不及细看那狭窄房间的陈设,小海和心安勿梦就一人拎起一个沉重的行李箱,几乎是拖着唐文,再次冲入了门外滂沱的雨幕。
时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分每一秒都滴答作响,催促着他们奔向那个灯火通明的巨大蜂巢——城市地标性的综合电竞场馆。
推开选手通道厚重的隔音门,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般猛地撞了上来,瞬间淹没了通道内相对安静的空气。
场馆内炫目的聚光灯束如同利剑般切割着弥漫的薄薄干冰烟雾,狂热的呼喊声、激昂的游戏原声音效和解说员透过顶级音响系统放大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血液加速、耳膜鼓胀的独特战场氛围。
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一种微弱的、属于电子设备和无数人聚集产生的特殊气味。WEA战队的休息室嵌在这片沸腾的海洋边缘,门一关,大部分喧嚣被隔绝,但脚下地板传来的沉闷震动和墙壁隐约的嗡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外面世界的狂热。
休息室里气氛却与外面的灼热截然不同,松弛得近乎有些懒散。
先到的几名队员姿态各异。
有人仰面靠在宽大的电竞椅上,戴着降噪耳机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某种节奏;有人则凑在一起,对着休息室配备的战术显示屏指指点点,屏幕上滚动的是HIGT战队最近几场常规赛的录像剪辑。
“看他们求生者这波转点,”司小夏指着屏幕上某个混乱的片段,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简直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这种配合,打路人局都够呛。”
“监管者也没好到哪里去,”替补队员AI_LI接口,用手中的激光笔随意地在屏幕上画了个圈,“开局找人慢,守尸节奏稀碎。这HIGT,这赛季能进入小组赛前十都算烧高香了。”
“西海岸这赛区,整体水平也就那样吧,”教练端着杯咖啡走过来,加入了话题,“咱们这次签运不错,首轮HIGT,二轮那个新队Phoenix,都是软柿子。就当是来适应场地、热热身了。”
“就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丽丽摘下一边耳机,懒洋洋地插话,“连像TBS那种二流队来了,打他们不也跟玩儿似的?随便拿捏。”她口中的TBS战队,此刻正在遥远的冰雪帝国首都MOSS,经历着炼狱般的考验。
这轻飘飘的对比,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了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唐文独自缩在休息室最角落那张不起眼的单人沙发里,仿佛将自己与那份弥漫的轻松彻底隔绝开来。
他高大的身形蜷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在掌中那块发亮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正进行着一场隔着千山万水的鏖战——TBS战队在MOSS对阵东道主强队PUM的第三回合下半场。
画面中代表TBS监管者xixing的角色正在一片废墟地图中艰难地追逐。
她的操作依旧带着标志性的灵巧和预判,每一个板窗博弈都透着精妙,然而唐文目光捕捉到了那些细微的变形:一次关键的攻击偏离了不少,擦着对手古董商的衣角飞过;一次抽刀动作在极限时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被对手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极限翻窗躲过。
这都是在高压下,精神和体力逼近极限时才会出现的微小破绽。
屏幕左上角,TBS那刺眼的“5”分像凝固的伤疤,无声诉说着前两局被碾压的惨烈。
唐文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他仿佛能穿透屏幕,感受到xixing此刻沉重的呼吸,感受到她指尖因长时间紧绷操作带来的僵硬和酸痛,感受到那巨大的场馆内,无数主场观众山呼海啸般施加给她的恐怖压力。
他看到xixing在废墟中一次绝妙的卡视野停顿,巧妙地利用了地图模型死角,营造出追击方向的假象。
这是唐文曾与她反复推演过的逆向思维陷阱。
PUM的古董商果然上当,以为她对手转向追击另一人,大胆地从自以为安全的路线拉点,却一头撞进了xixing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一个蓄力刀!古董商应声倒地。
“好!”唐文喉咙里几乎要压抑不住地低吼出来。
这一波极限的心理博弈和操作,硬生生从PUM的铁蹄下撕开了一道口子,最终为她自己挣扎到了一个宝贵的平局。
这艰难的两分,浸透了xixing在巨大劣势和体能临界点下榨出的最后一丝潜能。
然而这短暂的振奋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瞬间被下半场TBS求生者队的表现彻底浇灭。
当画面快进到TBS四人面对PUM监管者的视角时,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透过屏幕汹涌而来。
PUM的监管者打法带着鲜明的毛式风格,粗粝、强硬、不讲道理,完全摈弃了繁复的细节博弈,将地图切割、资源控制和角色压制发挥到了极致。
他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推土机,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碾过地图的每一个角落。
TBS的求生者在这种不讲理的节奏下完全乱了方寸,配合失误频频,救援时机错得离谱,转点犹犹豫豫。
每一次电机被强行干扰,每一次队友在眼皮底下被挂上狂欢之椅,都像重锤砸在唐文心上。
屏幕上的角色图标一个接一个X下去,象征希望的逃生大门始终未能亮起。
最终,监管者方面冰冷的大获全胜字样弹出,宣告着TBS人队的彻底溃败。
唐文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跳跃着冰冷残酷的失败色彩。
他几乎能想象此刻MOSS的TBS休息室里,是怎样一片死寂的沉重。
失败带来的窒息感,隔着千山万水,依旧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别看了!”一个声音猛地劈开唐文沉浸的思绪,教练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神锐利如鹰隼。
她一把抽走唐文手中紧握的手机,拇指划过屏幕将其息屏,那场远在冰雪之都的惨烈败局瞬间被黑暗吞噬。
唐文下意识地抬头,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能散尽的凝重和对TBS队员的忧虑,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仍滞留在MOSS那片冰冷的赛场上。
“该我们了!”教练的声音拔高,压过了休息室里残留的轻松谈笑,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她抬手指向休息室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门后通道里隐约透出场馆内更加汹涌澎湃的声浪。
“准备上场!都打起精神来!”教练的目光扫过休息室内每一个队员的脸,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和,而是淬了火的严厉,“HIGT中规中矩,不代表我们可以轻敌!每一场都是硬仗!唐文!”她的目光最后钉在唐文身上,“你是我们的先锋!打头阵!给我把气势打出来,把对面那点侥幸心理,彻底碾碎!”
休息室内的空气骤然绷紧。
刚才的懒散和谈笑像是被瞬间抽空,队员们脸上的轻松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职业选手特有的那种进入战斗状态的专注和凝重。
椅子拖动声、最后检查的细碎声响、深呼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唐文缓缓站起身,将心中那份为TBS揪心的沉重感,连同对队友们之前轻慢态度的一丝不满,用力地压了下去。
他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最后一次扫过上面关于HIGT监管者常用角色和习惯路径的几条简单标注,所有的杂念都被剥离,只剩下眼前即将开始的战斗。
“走了。”唐文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千钧之重的笃定。
他没有回头,率先走向那扇通往喧嚣战场的门。
工作人员为他推开通道尽头那扇沉重的隔音门。
霎时间,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如同海啸般迎面扑来,无数道炽热的聚光灯束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将通道口映照得如同白昼。
巨大的场馆内,数不清的荧光棒汇成起伏的光海,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和加油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巨大的电子屏幕正播放着震撼的宣传片,光影在他们年轻而紧绷的脸上快速流转。
唐文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骤然降临的强光和震耳欲聋的声压。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狂热、期待和硝烟味的空气涌入肺腑。
他挺直了脊背,迎着那片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喧嚣光海,迈出了第一步。
他身后,休息室的门缓缓合拢,将外面震天的喧嚣暂时隔绝,也掩去了门内队友们脸上最后一丝轻松,只剩下全然的肃杀与凝重。
灯光将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投在通道的地面上,指向那方寸之间即将决定胜负的中心大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