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峰嘴上是这么说，可也只是到车边晃了一圈后，便又溜达了回来。
贺晖瞅着他笑了一声，道：“不是去睡觉？”
昨天晚上没有高兽，这家伙不知道睡得多好，隔着纤维板，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好吧，在基地第一次听到裴元峰那种抑扬顿挫的呼噜后，贺晖已经将他从男神殿堂里移走了。
裴元峰哼了一声，看向了已经到达溪谷，正玩得欢快的众人，又哼了一声，道：“我肯定能找到办法的！”
肯定能找到，能让正常人都成为免疫者的法子。
嗯，要不，考虑一下疫苗的方式？
贺晖瞅着他那模样又笑了一声，神色微敛，低声道：“学长，其实，在我们都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也很少这样吧？你有过这样，开车出来，慢慢的走，慢慢的看，遇到这样的溪谷，便下去戏水玩耍？”
裴元峰一愣，神色不觉也微敛了一些，轻叹了一口气。
不等他回答，贺晖道：“我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时光，那时候，我可以自由活动，自己开着飞艇随便哪里都可以去，可那时候，我没有觉得这样的风景有什么好，更没有觉得，这样的地方值得我留下，我从空中看到过很多景色，我也会觉得朝阳很美，落日很美，大地很美，但是，那种觉得不过是一晃而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静静的享受这种美，去接触这种美。”
直到那时候，在山上，看着李梓玖两眼发光的看着戈壁美景，她才意识到，这种区别。
在以前，再美的风景，和她房间里的拟真风景墙也没有什么区别。
外面的这些山水树木，在她的潜意识里就是要远离的，最多就是有研究价值的会去研究，从来没有说，像李梓玖这样，从大地森林里获取食物，从山水之中得到这种纯真的快乐。
李梓玖和夏婷聊天的时候说过，在旧纪元，人讲究的是生活，不是单纯的活着，而是要活得充实，活得快乐。
所以，怎样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与李梓玖这种生活方式相比，自己以前的生活，就像一张单色纸……
裴元峰看了贺晖一眼。
被他那眼瞅着，贺晖转头看向了他。
裴元峰笑了笑，道：“你说的这些话，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懂，就以为实验室就是我的全部，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女游骑兵，嗯，准确的说，我是先通过一个男游骑兵知道她的。”
“红？”贺晖低声道。
裴元峰点点头，道：“对，红，那个男游骑兵叫夏，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贺晖神色一动，道：“那个……”
那个以一敌四，用自爆与对方机甲同归于尽，被誉为玄黄城市群最强游骑兵的那位就叫夏。
因为他那次的自爆，玄黄科学部机甲课便有人开始改进机甲的推动装置，希望能得到更大的速度，当再有同样情况发生，至少有那么一点机会可以靠着速度先跑。
而那个被别人笑话说居然让被训练成绝对不能逃跑的游骑兵逃跑的家伙，是她男神堂里另外一个学长。
“是，就是那个自爆的游骑兵。”裴元峰打断了贺晖的话，道：“我和任晗和他一起出过几次任务，后来，任晗一直研究想要加强机甲的机动性，甚至想研究将集群神经系统加入机甲，就是因为夏的那次自爆。”
“你们，是朋友？”贺晖迟疑了一下问道。
裴元峰笑了笑，道：“是啊，我们是朋友，很多科学官看不起游骑兵，认为他们不过是生物技术的产物，可他们也是人类，拥有所有正常人类诞生需要的所有条件，甚至，贺晖，他们有些人，比我们更像人，嗯，就像，小李那样的人。”
贺晖看向了裴元峰。
裴元峰却是看着峡谷，道：“记得那次出任务，我和任晗收集好了需要的试验品后，就看到夏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落日，任晗好奇，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你们看，晚霞的颜色多美，就像最美的画一样。”
贺晖神色一动。
裴元峰笑道：“觉得惊讶吧？我们压根不会对那些景色产生什么更多的感触，可他说那话的时候，那种感慨，连我和任晗都有所触动，我们一起，跟他看了半个小时的落日。”
声音微顿，裴元峰看着峡谷的眼神有些悠远，好一会后，才接着说道：“当时夏说，他有一个战友说过，这世上的每一处都有自己的美景，可惜的是，他们驾驶机甲的时候得全神贯注，就算看到那种绚丽的景色，也无暇多看，所以，那个战友很遗憾，夏当时笑着说道，他和那个战友再有几年就可以退役了，他们约好，到时候会一起到处去逛逛，去把以前忽略掉的这些景色全部重新看一遍，夏说，那个战友说，这样，才不枉活这一次。”
“不枉活这一次。”贺晖低低的重复了一遍。
裴元峰没有注意她说的话，径自说道：“夏去世后，我去悼念他的时候，见到了夏说的那个战友，那时候，我才知道，红是女游骑兵，贺晖，你知道嘛，游骑兵死后都是被烧成灰，然后由一个小盒子装着，埋在他们自己选好的地方，但是，很多游骑兵是在战场上战死的，和他们的机甲一起，被轰烂轰碎，连灰都留不下，夏也是那样，所以，那个悼念之处，其实埋的是个空盒子，当时，所有人走后，只有红留了下来，我好奇，便也留了下来，红发现了我，她那时候不知道我是谁，以为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她说了很多，应该不会跟任何认识的人说的话。”
声音微顿，裴元峰轻叹了口气，道：“红说，游骑兵是没有自由的存在，为战斗而生，为战斗而死，我们普通市民拥有的最普通的东西，甚至有人弃而不要的权利，都是游骑兵梦寐以求的，红说，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市民沉迷于虚拟世界，明明这个现实世界这么美好，为什么却宁愿躲在那一方之地看着那些虚假的场景，红说，活着，和平的活着，好好的活着，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发出了一声轻笑，裴元峰道：“红退役后，我就去找她，可并没有在夏说的那个他们买好的小屋里找到她，我便按照夏原来说的那些地方去找，你知道，我找到红的时候她在干嘛？她躺在海边的岩石上晒太阳，我去的时候，她已经那样躺了几天了，她说，那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旧纪元人类所说的咸鱼生活。”
“咸鱼？”贺晖惊讶道。
这个词在读书的时候就跟其他的某些词一样，她们都学过，但是咸鱼到底是什么？
还是这次李梓玖做出来后，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是啊，咸鱼。”裴元峰笑道：“红也不知道咸鱼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尝过，她当然更没有尝过，她知道的只是，这句话代表着偷懒，她说，当初教她这句话的人说，咸鱼就是被摊在沙滩上被太阳晒，是死得不能再死的鱼，所以无法翻身，她说，她已经退役，而且游骑兵也没有第二种生活可以选择，不存在翻身，但是那种躺石头上晒太阳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她说，如果能给自己取名字，她想叫自己咸鱼。”
咸鱼……
贺晖想象了一下李梓玖做那些咸鱼的时候那些鱼的样子，再又想象了一下，昨天晚上李梓玖烤出来的咸鱼的味道。
不觉轻笑了一下。
裴元峰也轻笑了一下，随后脸色便又沉了下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她到底还是没有等到，如果她能和小李见面，她一定能再坚持下去的，她一定会非常喜欢和小李在一起，非常开心，为了能像她们一样去溪谷里玩，她一定会坚持，一定能再坚持下去的……”
听到裴元峰声音里带了哽咽，贺晖不觉伸手轻抚了下他的背，道：“她已经非常不错了，我听夏婷说，其实按照她的情况，早在大潮涌之前，她就已经不行了……”
声音一顿，贺晖微蹙着眉头想了一下，道：“学长，红，是靠什么才能坚持那么久的？”
按照夏婷所说，是裴元峰研究出来的技术，可是，怎么感觉裴元峰这话里有话呢？
裴元峰苦笑了一下，道：“你是听夏婷说，红是靠着我做的药坚持下来的？其实不是，我做的药是有那么一点用，但是也就那么一点用而已，游骑兵使用的技术，是由上一辈那些天才科学官研究出来的，因为要提高感知和敏捷，必然要牺牲其他方面，游骑兵现在的寿命，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我做的药，也就是延长几个月而已，红后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医疗中心发生了异变，那些病人变异，只剩下了我们几人，她担心我们，担心我们这些普通人如果遇到尸兽来袭，连武器都不会使用，所以，她才一直坚持下来，我其实，早就已经宣判了她的死刑，我早已经觉得她活不过第二天，可她却一直坚持着，直到，修他们来。”
听得裴元峰哽咽出声，贺晖轻声道：“那，你怪修嘛？”
裴元峰轻摇了下头，低声道：“红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坚持的太累了，我心痛她，好几次都想说让她不用担心我们，可，我都没说出来，我，只是……”
裴元峰慢慢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头盔。
我只是，想多看看她，明知道她很辛苦很累，明知道不应该拖着她，应该让她去夏的身边，也希望她能活下来。
因为，她是我的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