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我收到密信，可以收网了。我决定亲自出马。
我穿上增高鞋，梳好发髻，戴上父亲的官帽，披上官服，调暗烛火，以背影的方式，在堂屋里等着娘亲。
“啪——”随着关门声，娘亲的声音响起，“官人，如今有一事，只有奴家能救你，绕娘那小贱人可帮不了你。”
“哦？”我故意调低声音，以不屑的语气道。
“官人，可还记得那要命的证据，当初我拼死威胁小姐妹拿回来的，如今官家和司马相公可都在找它，我若是拿出来，官人可就立时要没了性命，可我爱官人啊，只要官人扶我做正房太太，我立刻就烧了它。”娘亲的嗓音是娇柔的，诱惑的，可惜我不是父亲，我幽幽地转身看向娘亲。
“瑶儿？”娘亲怔在那里，此时娘亲身后的贴身丫鬟青樱突然窜出来，从娘亲手里夺过那张纸，走过来，放在我手心里。
“青樱？”娘亲迷茫地看着青樱，青樱却站在了我身后。
我看了看手中那张纸，是真的，笑着点了点头，“娘亲一定觉得很好奇，你最信任的青樱何时成了我的人？那要从青樱知道她爹是如何染上酒瘾和赌瘾开始的。”
“娘子骗得我好苦。”青樱咬牙切齿道。
“至于我，娘亲也应该猜到了。我从知道姐姐死的那天，知道我根本不是娘亲的孩儿那天起，已经十年了，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得吗？我用仇恨当蘸酱，一点一点品味生活的苦，这正是要拜娘亲所赐了呢。”
“呵呵，我果真养了个好女儿啊，其实瑶儿要什么直接与我说，何须兜如此大的圈子，我爱瑶儿的心是真的啊！”娘亲果然是娘亲，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地恢复镇定，谆谆善诱道，可惜我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女。
“娘亲的心思藏得那么深，我如何看得清？”我笑嘻嘻地拿着手中那张纸摇了摇，“若不是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我如何拿到这张纸，娘亲可是连服侍了您几十年的青樱都不信任啊，连她都找不到这纸，我可如何能找？到如今，您还想骗我！”
娘亲见我不为所动，猛地往我这边一扑，却被斜刺里冒出来的大娘踢了一脚，倒在了地上，“哈哈哈，老贱人是你！我早该知道，你们联手了。”娘亲狠狠地瞪着我们，不甘道，“你可知道，是这小贱人把那小药丸送到你女儿嘴里的，然后你女儿就一命呜呼了，哈哈哈，如今，你还来帮她，你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要睡你女婿啊，哈哈哈，老贱人，死了女儿，自己投靠仇人，女婿还要被仇人睡！”娘亲到如今还在挣扎，企图扰乱大娘的心神，拆散我与大娘的联盟。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娘亲的脸上，“啪啪啪”，无数的耳光又抽了上去，直到大娘再也抽不动为止。
“大娘，你无须动气了，她如今就像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说这些话，不过是要激你，你再动气，就是中了她的计，教训几下就歇歇吧。”我站在那里冷冷地道，决不能被娘亲牵动情绪，否则就是输。
“娘亲还在挣扎，是以为父亲会来救你吗？”我道破了娘亲的心事，“要不是父亲被绕娘绊住了手脚，也许他会来救你，可惜如今他正沉睡在温柔乡里，暂时想不到你呢。绕娘的本事，娘亲大约还不太清楚，她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扬州请回来的呢，您说在那方面，是您本事大？还是她本事大呢？”我故意羞涩道。
娘亲被打得趴在地上，脸肿得再也看不清曾经的美好颜色，突然她大笑起来：“我到底没白来世上一遭，我的本事，瑶儿你可都尽数学到了呢！先用绕娘乱我心神，再用富贵迷我心智，毁了我的管家权，诱惑了我亲近的人，让我一叶障目，这连环计，好啊！可惜，就算你拿到这证据，让张仲文官复原职，你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哈哈哈，最后，还是我赢了。”笑着，笑着，娘亲不再发声，一股鲜血从她嘴角滑落，她咬舌自尽了。
娘亲是骄傲的，败了就败了，绝不让别人看笑话，连死前都要再往我伤口上撒把盐，她永远知道我的软肋，让我的胜利都带上了伤感，但不知为什么，一滴泪滑落了我的眼角，我明明应该开心的。
然而不管我的心底如何感慨万千，有些事必须要去做，这是我欠下的债，这是我和娘亲的区别，无论我如何用手段，我是有良知的，我告诉自己。
我连夜把证据送到了公公的书桌上，向他进言。公公到底是个大儒，为当初错怪张廉歉疚万分，如今他知错能改，把证据呈送给了官家。
官家念我大义灭亲，到底并未多加责怪司马家和王家，就是一生期盼在官场更进一步的父亲被降职，发配至岭南，大娘和绕娘都不愿意陪他前往，把女儿视作工具的他成了孤家寡人，不多久染了瘴气，死在了岭南。
因真相查明，张仲文也回了东京，官人怜惜他，又赐了宅子，官复原职，不久，我听说他娶了吏部左侍郎的千金，从此官运亨通，张家重新繁盛了起来。
而我呢，得到了尊崇的地位，得到了夫君的尊重，也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大家庭，官人的三妻四妾，和许多我记不得名字的庶子庶女，最后熬死了司马仪，成了司马家的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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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很老很老了，老到快要死了，我拿出那枚扳指递给儿子，求他让张仲文来见我。
张仲文也很老很老了，但他还是个英俊的老头，我伸出手去勾他的手，他没有躲开，“你原谅我了吗？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
他把那枚扳指又放在了我手里，“我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那样温存，但我已来不及细细品味，我累了，渐渐闭上了眼，我感觉到一滴泪落了下来，但我再也无力擦拭。
此生我们就这样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