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深冬最大的一场雪,帝休红染白衣,死于法华之战。
最大的一场雪,带走了最深的红。
那洋洋洒洒的雪花,糅合着温热逐渐冰冷凝固的鲜血,就好像是天光与永夜的对比,触目惊心。
雪还在下,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掩埋。
不管当日法华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后,所有都将尘归尘,土归土,此生不复。
胶着夜色笼罩的出云阁,冷的就好像是那一年深冬的法华顶一般,他的手指停留在烧灼着的香炉之中,可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焚身之火,蚀骨灼心,那种疼痛不比千刀万剐轻,他如今这点皮肉之疼,算的了什么?
哪怕就是此时此刻把心脏给剜出来,也比不上那燃烧自己魂魄得来的痛楚吧。
“这何尝不是一场自寻死路,帝休,要死,我们一起死才是最有意义的”他死寂的眸中忽然出现了一种欲望,一种近乎癫狂的欲望,他低沉迷离着声音兀自笑道“虽然我活到了现在,但是你不要怪我,我马上就会去陪你了”。
说完,拂袖而去,那燃烧殆尽的香炉也应声倒地,洒开了一地银灰色的痕迹。
直到那个人离开很久之后,婴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一直躲在高阁窗户之旁,就这么沉默着,恍若是窗户旁边的一座雕像。
她看起来就好像是受到了极度惊讶然后神志不清了一样,简言义骇的说就是可能吓傻了,吓的灵魂出窍了,吓的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了。
因为婴己已经知道了刚刚那个人是谁了。
那是殿下。
婴己虽然跟着殿下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年罢了,但是这几年里面,婴己可是和殿下朝夕相处的,所以对殿下可以说是非常的熟悉,刚刚一开始的时候,婴己就觉得这个人自己有点熟悉,但是不得不说的是,这也只是仅仅这么感觉罢了,毕竟距离太远周围太暗,很容易就搞错的,再加上婴己觉得,既然殿下派遣自己来找寻临渊,那么殿下自己应该轻易是不会来云中峰的,只有自己任务失败了,殿下应该才会亲力亲为。
可是,这个念头在婴己的脑海里面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眼前的熟悉感,已经不是自欺欺人能够掩盖的了。
可是,殿下为什么会来到云中峰?而且还是这种偷偷摸摸的自己趁着夜色而来?
最最重要的,是殿下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婴己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办法参透其中。
君上?帝休?一起死?身败名裂?魂飞魄散?等我去找你?
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一时之间,婴己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一般,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了。
她震惊之余,还没有忘记殿下交代自己的事情,虽然没有办法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婴己是断然不敢去问殿下的,殿下既然偷偷摸摸的来,那么就说明他不希望别人发现,再加上,作为下属,她婴己从来都是没有过问殿下的资格的。
她能够过问的,无非就是殿下的安危罢了。
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找到临渊。
而就在这个夜晚,长宁城又迎来了一位传说中的妖孽。
因为长宁城的繁荣,所以夜市通常都是热闹很晚才收摊的,城门自然也不是如同寻常城镇那般入夜就关城门。
实际上,城门这种东西对于修仙之人来说,几乎就是一个摆设,根本没有实际用途,你就算是把城墙建设的再高,你能把它给高到天上去?
而修仙之人御剑飞行什么的,可是家常便饭,所以城门是否关了,实际上对于天云门和其他修仙之人,几乎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所以,当祸追身披夜色踏月而来的时候,长宁城依旧是城门大开灯火辉煌。
入城之后,祸追也没有犯病硬要和人家套近乎,而是自顾自的走进了一家客栈,接着一锭银子甩出来,轻车熟路的说了一句“上房,热水”。
四个字,简单干练,威武霸气,再配上祸追那绝艳无双的模样,收敛了的邪魅气质,简直能够俘获少女芳心最少三千。
那掌柜的也是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拍手招呼小二带祸追上楼,这个掌柜的素日里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但是像这般美艳到不可方物的天人,可是很少见的。
感慨之余,掌柜的又想起来了最近长宁城的变化,今年来报名的人,貌似尤其的多啊。
而且有背景的更是数不胜数,他这家客栈也是长宁城一等一的客栈了,前些天直接被一个姑娘给包下来了一个拐角,那出手阔绰的模样,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虽然今天刚刚上去的这一个孤身一人,但是掌柜的毕竟是身处天云山脚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点眼力见的,这个容貌惊世的男人,那通身的气派,绝对也是一个有背景的家伙。
看来,今年天云门可是热闹了。
虽然往年春天长宁城总是要热闹一番,花红柳绿,莺飞草长,但是今年的情形实在是有点不同于往日,并不是景色,而是人。
就掌柜的这么多年做生意的眼光来看,今年的来者,一部分应该是来报名的弟子,一部分就好像有点目的不太明确,掌柜的毕竟是生意人,所以不好过问太多,但是那些故意隐藏身份或者作其他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们到底为何而来?总不可能一把年纪了还来天云门求师吧?
一时之间,掌柜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然而祸追之所以来到了着长宁城,实际上,是因为帝休。
没错,就是帝休,他一路快马加鞭的来长宁城,就是因为帝休那个小不要脸的家伙放了他鸽子。
他祸追是谁啊,他可是江湖无人不知的傀儡之术集大成者,虽然风评不是太好,但是他祸追至少不是一个大魔头级别的,而且祸追出名还有一样,就是他的模样美艳无双,雌雄难辨,他这般妙人,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和他做朋友呢。
偏偏!偏偏就是他帝休,竟然在许诺了祸追之后,跑了!悄无声息不打招呼的就这么跑了!
这实在是让祸追接受不能。
一开始提出合作的是他帝休,让祸追配合他拿到羡鱼,然后交换条件是《归藏经》,他祸追是想要《归藏经》不假,但是他也是真心想替帝休拿到羡鱼啊,就算事成之后他帝休不给《归藏经》,祸追也不会说什么的,毕竟说白了,他来帮助帝休,根本就是自愿的。
然而!帝休那个小不要脸的,竟然在事后偷偷跑了?怕事情没成之后他祸追还要《归藏经》么?呸!他祸追是这样的人么?从一开始祸追就没想和帝休交易什么好吧?他是心甘情愿来帮帝休报仇的。
可是,帝休实在是让人太过失望了。
虽然祸追失望透顶,但是,他要兑现的诺言还是不能够改变的,那就是帮助帝休报仇,既然帝休躲着自己,那祸追也不去找他了,反正最后帝休的目标是天云门,他祸追就在天云门这里坐等就是了。
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面,祸追心想,自己整不容易,还个恩情吧,还这么跌宕曲折,果然,还是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坏人舒服。
是呢,言而无信。
多爽啊。
可是,对待任何一个人,祸追都可以理所当然的言而无信,然而对待那个人,祸追实在是狠不下心。
纵使祸追一生污名浊闻,从来不是那正道明派之人,但是,为了他,祸追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自己是可以做一个好人的。
可是,好人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他祸追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就是那些好人促使的,假设小时候没有那一场变故,恐怕祸追也不至于成为现在这般模样,更不至于,他和他唯一的弟弟想亡于天涯。
祸追,祸追,他名中一个追字,现如今就好像是一个讽刺一般,他追的了天下人的行踪,可是他至亲至爱之人,却是无一踪迹可寻。
或许,他的弟弟,已经和他最爱的人一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吧。
祸追,祸追,或许他本身就是一场灾祸,是一种厄运,谁与之有染,最终都会以最惨烈的结局收场,无人生还。
可能,在赐予这个名字给他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名字最后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木桶之中热水的雾气氤氲了祸追迷离的眉眼,称托的他就好像是画中仙一般让人一眼就终生。
温水洗玉一般的凝脂细肤,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每日风餐露宿身在荒野的人身上应该有的肌肤,那匀称修长的肢体,那皓白纤细的手指,染墨一般的长发,绝顶丹青的面容,怎么看都好像是一个束之高阁的绝世美人,而非江湖浪客。
更不像是一个终日与亡物傀儡为伍的邪魔歪道,也许他这样模样的人,应该是持风雅之剑提笔诗书的贵公子才对。
可惜的是,他的眉眼太过阴佞邪魅,只需微微扯起嘴角,就是一副祸水泱泱的模样。
“祸追啊祸追,你是不会累的”恍若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罢之后,祸追起身出浴,随手一扯旁边的白色里袍反手一披,便赤脚走了出来。
今夜的月色,看起来还不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