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美珍顿觉诧异和不解。
按照原主以前的尿性，她听说大少爷感冒，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然后战战兢兢地跑去请罪。
然后肯定会被那个佛口蛇心的大夫人痛斥一顿，甚至会趁机拿捏一番。
可是此时……
凌霄一副悠哉乐哉的模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幽若寒潭，深不见底，似是藏着波澜逶迤。
唇边挽起的笑意更是凉薄透骨。
饶是大姨太这种看尽世态炎凉的贵妇人，也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这哪里还是昔日的受气包？！
俗话说得好呀！画皮难画骨！
冯凌霄以前的老好人设定正在迅速趋向于崩塌。
但是……
很显然，凌霄乐见其成。
凌霄回到屋里，披上一件深绿色亚麻布披肩，然后照了照红木衣柜上镶嵌的铜灰色穿衣镜。
原主个子苗条，身材修长，五官秀雅，姿容颇为出众，要不然也不会被昔日的富商乔家相中。
联姻是一方面，女人的颜色也是其中重要环节。
像乔家这种行商做买卖的大户人家，有丰厚的物质基础，应该不至于迎娶一个无盐丑女。
只可惜……
原主美则美矣，却是少了几分通透的灵气，和不惧不畏的勇气。
苦苦维系这门不被世人看好的姻缘，不惜自贬身价，千里迢迢跑去挽回早就变心的丈夫……
然后不小心怀了孕，恰逢家中变故横生，最终只能走向绝路。
说实话，原主从始至终没有犯下任何错误。
她唯一选错的就是，生在这样一个旧秩序崩坏，新思潮成长的混乱时期。
正如凌霄以前读过的张爱玲名句。
这个时代，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
片刻后，凌霄打扮妥当，从里屋走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大姨太叶美珍居然没有离开，而是老神在在地斜倚在庭院里那棵大杏树底下。
看到凌霄中规中矩的旧式打扮，叶美珍倒是直来直往，嘲笑道：“你真是老土死了！也难怪抓不住大少爷的心！就算你如今性子大变，不再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可是这女人啊，就得把自己整饬得漂漂亮亮。男人都是重色重欲的货色，你要是整天打扮得跟个封建老妈子一般，别说大少爷，依我看呀！就连那新来的门房阿灿都不一定会看上你呢！”
凌霄其实早有计划，外在的形象肯定要做一番改变。
但是她不急于一时。
“大姨太，当务之急，是去婆母房里探望一下大少爷。”
凌霄口气淡淡，似是带着那么一点宠辱不惊的泰然。
叶美珍微微一愣，笑道：“你……看起来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
从前的冯凌霄……
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眉顺眼，完美地扮演一个守规守矩的家庭主妇。
如今的冯凌霄……
真正配得上眉目如画，清扬婉兮这般的美好。
甚至还多了一丝极为难得的锐利。
凌霄不欲多说，示意丫鬟茹茹将库存的一些药材装在一只红木匣子里，然后寻出门去。
来到婆母叶澜的院子里。
叶澜其实是大姨太叶美珍名义上的小姨妈，比叶美珍更早地嫁给乔达。
也是乔府名正言顺的正妻，掌家之人。
其中叶美珍和叶澜之间的恩怨纠葛……要追溯到上一辈的爱恨情仇。
姨妈和侄女同侍一夫，放在新旧碰撞的帝京，也算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曾经被一些自诩为新潮文人的记者刻意宣扬，甚至是挖苦诟病。
但是……
叶美珍嫁给乔达之后，却是过得十分滋润十分自在。
凌霄脚步沉稳地穿过月洞门，穿过一堵精雅的镂空花墙，便来到婆母叶澜的院子里。
整个乔家大宅，仿造苏式园林的构造，正是当初乔达按照大姨太叶美珍的心意花重金修建。
算是送给心仪之人的新婚之喜。
至于被乔达忽视的大夫人叶澜？
敢怒不敢言？还是静静地蛰伏？
叶美珍不紧不慢地缀在凌霄身后。
她平日里最爱看戏。
尤其是跟叶澜姨妈有关的戏。
如今这个大少奶奶不再是受气包，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或者意外？
凌霄踩着优雅稳健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到正屋走廊里。
屋檐底下，恰巧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袭青灰色长衫，留着新式的短发，但是没有涂抹发蜡，也没有时下流行的那种造型。
墨发看起来清清爽爽，一阵春风拂面，撩动他额前几缕发丝，愈发显得率性潇洒。
明明是朴素到极致的打扮，偏偏能够给人带来一种郎艳独绝的感觉。
他站在黢黑的屋檐底下，手中拿着一杆没有点燃的烟枪，正在逗弄金丝边笼子里的画眉鸟。
神情专注而又惬意……
鸟声嘀啾，花草葱茏。
恰是一派岁月宜好。
凌霄与他擦肩而过，嗅到对方身上一股清雅幽静的香水味道。
看来……对方也不是什么古板严正的小封建。
“大嫂！”乔眠突然喊了一声。
凌霄蓦地脚步一滞。
乔眠手中举着烟枪，探过身来，用烟枪的把柄好奇地碰了碰凌霄纤秀的肩膀。
“听说昨天晚上，那个徐乐珺被你暴揍一顿？”
凌霄：……
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乔眠似乎有点端着架子，俊秀青涩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看起来十分高冷如谪仙。
“徐小姐确实很过分，打着朋友的旗号公然上门挑衅。”
“不过大嫂……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武术？有空咱俩也可以切磋一下？”
凌霄没有搭理他，目不斜视，正欲离开。
却见叶美珍加快步伐，饶有兴致地追了过来。
“阿眠！怎么跟你大嫂说话呢？大少奶奶是妇道人家，整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乔眠无趣地撇撇唇，收回目光，继续逗弄爱娇的画眉。
凌霄眯了眯漂亮的桃花眼，一语不发地进了屋。
婆母叶澜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宽榻上，正在像往常一样抄写法华经。
凌霄甫一见面，就被对方杀了一记下马威。
“跪下！”
叶澜看似宽和端雅，实则颇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当家气度。
只可惜……
凌霄却是直接把她的命令当成耳旁风。
不仅没有跪下，反倒是抄手站在一旁，她状似无辜地笑道：“婆母，消消气。”
“大少爷的病因，追根刨底，那都是徐乐珺小姐主动上门挑事。”
“媳妇什么都没做，凭什么给她顶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