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伶伊
东陵不笑2025-05-23 14:285,017

青色的马车在内廷为六庭馆所留的官道上停着,似是已经等待许久,驾车人百无聊赖的坐着,直到一身蓝色官服的女子自六庭馆出来,缓步上车。

乌发青衣,肤色白如凝脂,容貌典雅精致,一眼看过去,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世家出身的人,头发都是自幼留下来的。若是成年之后再养长发,虽然可以及腰,但却达不到曳地的程度,若是让挑剔的人来看,也许这就是悦伶伊外貌方面唯一的缺陷了。但有眼光的人,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微小事。

车边站着青衫的伺候人,恭谨的问,“小姐打算去哪里?是回府,还是上清平馆歇着?”

悦伶伊沉思片刻,道,“去清平馆吧。”

清平馆是六庭馆为馆中女官准备的休憩的宫殿,在内廷之内,因为地方紧张的缘故,分配的都是两人一间的殿所。基本上也都是给师执令之类级别的女官,再高一些,到了教母的位置,在与内廷一墙之隔的皇城之中,都有自己的别苑,用不着跟别人挤那么大点儿地方。

悦伶伊就是十之八九会留在清平馆住的人。就算是师执令礼执令,多数家也在京中,没多少人愿意与人同住,整座清平馆里十几间殿所,常住的不过四五个人,实在也难碰上将两个人挤在一间寝殿的事情。况且宫里女官自有涵养在,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空旷的殿所以屏风隔开,每人占着一半,地方算是够轩敞了,委实看不出到底哪里挤了。

她反倒不愿回府,认真说起来,反而是华庭高楼,占地上千倾,足足霸了半座山起落的悦府,时而让她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石板路上马蹄声哒哒作响。已经走出去很远,悦伶伊突然抬头,对侍立在车内的伺候人道,“先回六庭馆一趟。”

其实是忘了些东西在那边。她是去年才进六庭馆的。馆内事务繁琐,好多事情总觉得记不住,要写下来才放心。只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东西,难免就会留下破绽,不定什么时候就成别人利用的把柄,因此悦伶伊有习惯,随手记下的琐事,一旦办完,就全部销毁。

一个人,能力终归有限,但若是能将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养成习惯,天长日久之后,就会觉得这世间也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情了。

这一日走的太急,半途才想起来,似是还有一两张已经处理了的便条放在抽屉里未曾毁掉。

不是什么大事。但已经形成习惯的事情,如果不办,怕是今晚都没办法安心了。

伺候人什么都没有说,立即吩咐车夫掉头。静谧的月光之下,只听见马蹄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声音,节奏稍快,都让人觉得心里颇为不安。到了六庭馆,悦伶伊上了自己那间官厅,将抽屉里那两张无关紧要的纸条找了出来,撕毁之后,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一些。

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回廊对面,馆主向来处理公务的寄燕居那边灯火还亮着,不由就移步走了过去。

师执令按着本份,就是为教母们服务的。只是六庭馆作为内廷学馆,约束并不那么严格。师执令们可以自己选择追随的教母,反正左右就那么点儿事。就算没人帮忙,也不至于累死哪个。

但事实上,那些琐碎的工夫也都挺磨人的,身为六庭馆中人,处理政务批复公文之外,还得担当教职,准备教案,批阅试卷,都是算不上重要,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做教母的,要是真混到没人肯帮忙的程度,怕是也挺糟心的。

按说馆主身边,应该是围满了想要晋身上位的人,溜须拍马也罢,展示能力也罢,总之,什么人不想搁馆主面前混个脸熟呢?

这一代的馆主却是例外。

易君书是外朝儒门总宪的女儿,又是内廷长秋殿的宫妃,御赐封号长秋君。地位之显赫,已经超越了过往任何一位馆主。

但在六庭馆中,她却是被疏离的存在。

儒门那位总宪大人,行事强横而又霸道,一向都是以碾压一切的霸气来解决问题。当初易君书入六庭馆的时候,就是在他的吩咐之下,逢考过考,见人诛人,硬是将六庭馆上自教母下到讲师助教的颜面与自尊统统扫的一干二净,膝盖粉碎成渣,然后以不到二十的少年身姿,会当凌绝顶,一举拿下馆主之位,权势显赫到了巅峰,顺便也把六庭馆上下都得罪遍了。当年考策论的时候,一番惊天动地,六庭馆内连七十多岁的老儒都请了过来,没有一个人辩得过她。

赢是赢了没错,结果么,就算得到馆主之位,连昔年备为看重她的恩师都不愿再多跟她说一句话。地位高的人,各有立场,地位低的人,大概只能在遥远的地方仰视馆主,心想咱们馆主真是强悍到BT的存在啊。

强势惯了的人,渐渐就会忽视别人的感受。易辰觉得,他是儒门顶峰的存在,她的女儿,自然也要拿出压倒性的实力进六庭馆才对。至于别的人,弱者就是弱者。碾压过去就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蝼蚁一般的生命也会反抗,更何况六庭馆的教母们比蝼蚁要强悍的多,君书按着易辰的吩咐拿下了六庭馆,没给易家人丢脸掉份儿。至于进去之后,怎么跟人相处,怎么做事,就不在那位儒门总宪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易君书虽然贵为六庭馆馆主。教母们地位低于她,明面上不好违逆她的吩咐,私底下,不买她的账,在些微小事上没完没了的为难她,消极怠工,也不是办不到的事情。而那位的处理方式,就是一板一眼的顶回来。

该处罚的处罚,够不上罪名处罚的,比如消极怠工,事情做得不够周全,那就她亲自动手来做。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实质上,就是什么事情都自己处理,累也该累个半死了。

就比如整理教案,批阅试卷之类的事情。师执令们想着,那位反正是宫妃,立场是站在内廷那边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六庭馆了。为她做事,会得罪别的派系的教母,日后反而影响前程。因此都对她敬而远之。

就算是馆主,一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自己做,易君书倒是半句怨言都没有,不过天天挑灯夜战罢了。

悦伶伊轻叹一口气,对跟在身边的伺候人道:“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就多等一会儿吧。”

语气客客气气的,不像是吩咐伺候人,倒像是在跟平辈的人说话。

那一位恭谨的态度却是无可挑剔,只垂首道:“但凭小姐吩咐。”

踏进寄燕居内,见君书埋首于书案之上,正在批阅学生们写的策论,入画在她身后侍立着,帮忙端茶递水。整间大殿里也就她们两个人,安静的只能听见翻动试卷的声音。

悦伶伊也不说话,只在她对面坐下,将尚未批阅的试卷抱了一摞过来,以朱笔在边上圈点。都是做惯了的事情,有她这么先行标注一遍,再批阅的时候,就会容易许多。

六庭馆的师执令们不愿帮易君书,一方面是怕得罪教母,以后影响前程。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身在内廷的易君书也帮不了她们什么,犯不着讨好她。

这两条理由,对悦伶伊来说都是不存在的。她是悦氏出身的人,背后靠着悦氏那么一个财大气粗的大树。只要不要像易君书一样发神经将六庭馆上下碾压个遍,别人轻易也不会跟她过不去。至于内廷,她知道自己早晚也是要参上仕宫的。跟六庭馆这帮人相比,身为正妃的易君书反而是她更不能得罪的存在。

起初易君书也是不大愿意让悦伶伊帮忙的。她不习惯接受不怎么熟悉的人的好意。但悦伶伊性格随和。帮了人,也总表现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开口闭口也说,“都是些微不足道小事,不值得您提起一句的。”

这样的态度,倒让人觉得,硬是一眛推辞,反倒显得矫情。因此就只能接受了。反正师执令辅佐馆主,也算是份内的事情,而且悦伶伊心思缜密。轻易不会出错。她也的确需要得力的人帮忙。

大半个时辰过去,试卷终于批阅完了。六庭馆万年都不会出易君书这样的一个教授。按说起来,持中殿传过来的政务公文才是正经事。至于教职,随便怎样都好了,教得好坏还在其次,譬如试卷,随便批一批,全部都给高分,也不算什么事情。没准学生还会更感激一些。

但易君书不同,八股策论,全部认真批阅,每一份卷子,高分的见解高明在哪里,低分的问题又出在哪里,全部标的清清楚楚。若觉得有必要的话,还会将理解能力差的学生叫过来亲自面谈,设法帮她解决问题。不问家世,不论成绩,不管智商,一视同仁对待所有学生。只要你想学,她就认认真真教,上课听不明白,课下可以继续询问。不管自己多么忙,一定教到会为止。这样的性格,认真负责是没错,只是会将自己累的半死。

若是没有悦伶伊帮她,她应该也会依然这样,一个人,一份一份批阅试卷,直到天亮,至于天亮之后,该上课上课,该处理公文处理公文,强打精神继续往下熬吧。

这样的女人,想想都让人觉得恐怖。简直像是机器似得。也不知道北辰元凰跟她是怎么过日子的。

端着入画拿过来的姜茶的时候,悦伶伊心里胡思乱想的,也就是这些了。

易君书说是不打算回宫了。明天清晨还有课。喝一盏茶,休息一会儿,又该准备教案与讲义了。至于悦伶伊,不如早点安歇好一些。反正教案的事情,就不是别人能帮忙的了。

并不是逐客的意思。是真心关心悦伶伊,想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但易君书说话就总是这样,只求高效率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并不在意会不会被人误解。只有听惯了的人才能明白。

悦伶伊笑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将茶放下,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见慕容嫣然进来了,一看见她就笑着说道:“这不是伶伊么,许久未曾见了,又变漂亮了许多。”

她只得赶紧请安,之后又坐了下去。

慕容嫣然刚一来,她若是直接走的话,未免太过于失礼,就像是故意躲着人家似得。

慕容嫣然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道:“刚从持中殿过来,陛下跟我说,让我从六庭馆路过的时候看一眼,若是你在的话,就顺便带几样点心过来给你。”

打开食盒,看见是核桃酥跟梨花酪,压成树叶形状的翡翠色茶饼,还有一小罐丹参乌鸡汤,都是适合给熬夜的人吃的东西。看来也是颇为费了一番心思的。

想想慕容嫣然大晚上的,明明去了持中殿,却没有留在那边侍寝,而是特意过来给易君书送宵夜,想必也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说,悦伶伊想了片刻,便起身打算告辞,慕容嫣然却笑着拦住了她,亲自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道:“伶伊坐,还有事情要跟你说呢。”

说着又将盛放茶饼的碟子递到易君书面前,道:“这个是咱们陛下亲自动手做的,你就尝尝吧,我跟伶伊也托你的福,试一试天子的厨艺。”

君书不在意的道,“得了吧,哪是为我做的,他纯粹就是心血来潮,自己做的玩的吧。”

话虽是这样说,还是伸手捻了片叶子放入口中。悦伶伊也学着她的样子,伸手拿了一片。

说是茶饼,做的小又精致,叶子前端薄到几乎透明,清清楚楚看得到叶脉流动,像是真的似得。说是天子的手艺,不由让人觉得有些惊悚。

放入口中,几乎入口即化,清冽的茶香就立刻在唇齿间蔓延了开来,她不由就赞了一句,“好吃!”

慕容嫣然看到她那个样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道:“喜欢就多吃点吧,他的手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吃得到的。”

就算地位悬殊,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慕容嫣然也是半点架子都没有。不由让悦伶伊觉得,与其在六庭馆这边辛辛苦苦熬资历,还不如早点进内廷算了。内廷里有肯亲自为宫妃做茶点的天子,还有平易近人的明成君,想必气氛一团和乐。对比之下,六庭馆简直就是个群狼环伺的地方。

现实会纠正她的想法,但并不是现在。

慕容嫣然是来送请帖的。说十月十三是她的生日。今年要开宫宴在内廷庆祝。请的都是世家命妇之类。宫妃们自然是要到场的。给大家的请帖,到时候也要拜托六庭馆拟出来。她自己过寿,自然用不着她来安排。持中殿会降旨给该准备的人,吩咐他们筹备寿宴的各项事宜。

但总有些人,是需要慕容嫣然亲自邀请的。比如君书,无论是按地位,还是按着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值得她亲自来走这一趟。

君书不由愣了一下,道:“不是向来不作寿的么?”

慕容嫣然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陛下吩咐的,说是花信的年岁,不能随随便便敷衍了。要让内廷好好办一次寿宴。钱都从内库里出,不用我们家里人费心,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一再拒绝。”

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是在炫耀,但君书心里是明白的,慕容嫣然从前还有个弟弟,是十岁那年十月十二日夭折的。

哪儿有人在自己兄弟祭期里做寿的?那孩子跟慕容嫣然就只差一岁。十一岁之后,慕容嫣然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天子一番心意,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宫里人过寿,各有各的方式,像易君书这样低调的,也就生日当天让御膳房送碗长寿面到宫里就算了。皇甫明月可是每年都要在宫里摆上酒席,将熟一些的人都叫过去在兰漪殿热闹。慕容嫣然的权势恩宠远在皇甫明月之上,况且还是偶尔过一次生日,怎么张扬,都不算过分。

易君书自然是应下来了。慕容嫣然却看向悦伶伊,道:“伶伊也来吧,你们家那些夫人们自然是要请的,到时候内廷会有人递帖子给她们,至于你,就当是我亲自请的吧。”

若没有慕容嫣然这话,家里那些长辈们,未必肯带她去。

就算知道慕容嫣然其实就是特意为君书而来的,请她只是顺便。悦伶伊依旧恭恭敬敬的下拜表达谢意,说一定会去之后,就先告退了。

见她走了,慕容嫣然含笑对易君书道,“悦氏正出庶出的孩子那么多,也就这一个礼数最为周全,讨人喜欢,难怪大宗师另眼相看。”

易君书淡漠的看了一眼悦伶伊逐渐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我也觉得她挺不错的,只是,日后同侍内廷,就不知道怎样了。”

单说眼下,倒用不着去想那些远到没影儿的事情。

继续阅读:第152章 风波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锦宫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