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明月轻叹一口气道,“总该为父母兄长考虑的吧。我可不像你,你哥哥自己就是家主,权倾朝野也这么些年了,没有什么人能动得到她。至于我,虽然哥哥有军功在身,但毕竟父亲不是家主,不仅要防着外人,还要防着自己家里人。也不是自己愿意活得那样辛苦的,终究是无可奈何。”
说着又意味深长看了慕容嫣然一眼,道:“就算同样是入宫近十年,渐渐年老色衰。但我与你还是不同,你至少有孩子傍身。而我,在这深宫里,不知要怎样才能熬下去。”
一个人夜夜数更漏的时候也有过,往前看尽然只是一片黑暗,毫无前途希望可言的日子也过过。竟然还是走到了现在,有些时候,连自己也觉得惊讶,那些过往,到底是怎样过过来的呢?而往后的日子,只会更艰难。表面若无其事的过着,心里头,可是真的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
慕容嫣然叹口气道:“可惜碧女那个孩子已经让雪姬抚养了。不然我就帮你将她要过来,也好少难过一些。”
皇甫明月道:“说起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净公主生下来的时候容貌就毁了,如今又交给一个侍女出身的人抚养。同样是碧女生下来的孩子,难道就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么?”
“墨雪虽然出身低微,但毕竟是一直在碧女身边照料的人,因此将净公主交给她也不奇怪。皇甫妃若是想要孩子,不如跟陛下开口吧。”
“他向来是不在意我的。”
“你若是求他,也许他也肯。”
只是要一个孩子,又不是跟朝政相关的什么大事。慕容嫣然心里有数,早些年的时候北辰元凰不愿意让后宫生出太多的孩子来,是因为东宫未定,为了防止身份低微的人生下的孩子觊觎东宫,引起祸事。如今么,太子已经有了,那大概别的人就算有孩子也无所谓了。
最好是个女儿吧,在这宫里,若是没有孩子,一个人苦苦支撑,那就太辛苦了,连想一想都觉得不忍心。
皇甫明月道:“那臣妾就谢过明成君的提点了。”
皇甫明月走了很久之后,她还静静坐在原来的位置,许久未曾动过。
染香进来看见了,低声劝道,“娘娘何必在意别人的事情呢?宫里人不都是一样,只顾自己,从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娘娘替她们操心,未必会感激你。”
慕容嫣然道,“你还是不懂。陛下为何待我这样好,还不是因为我对他还有用处。他贵为天子,在这世间,就算是有再喜欢的人,妨碍王道的时候,也一样会被毫不留情的舍弃。他将我放在这个位置,就是要我履行中宫之道,若是做不到,我的下场也不会比别人好。”
“娘娘认为,什么是中宫之道呢?”
“同君王之道也差不多吧,无外乎是平衡,利用在下位的,牵制身在高位的人,自己隔岸观火,小心翼翼的维持均衡,以免引火烧身,没有比这更肮脏的事情了。”
就算心里觉得肮脏,自己却依然在这样做着。践踏别人的事情,不愿亲自动手,就扶持另外一些人去做。手虽然没有被弄脏,心却快要被墨染了。想到这些,就觉得烦的很。
染香不敢再问,她轻叹一口气,道:“收拾收拾地方,我们也回去吧。”
已经到三月末了,沿慈安殿往明成殿,一路上种的都是樱花,远看就像是绯色与白色的烟云一般,慕容嫣然索性下了銮轿,演途慢慢走着,薄白的花瓣在树间洋洋洒洒飘落,不由让人想起昔日总在衣衫内里之中纹绣樱花的那个人。在这样的时节,不知北辰元凰是否也在心中缅怀她?
回到明成殿,惊讶的发现北辰元凰竟然在这边。
应该是来看太子的,见他手里抱着太子,正逗太子玩,一群伺候人围拢着,慕容嫣然新近养的那只黑猫也在北辰元凰脚边转来转去的。
北辰元凰见她回来,笑着对她道:“嫣然快过来听一听,小辞好像会说话了。”
说话?
她不由走上前去,就见太子伸出小手抓着北辰元凰的衣襟,嘴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北辰元凰手忙脚乱抱着他,还要将耳朵凑到他跟前,努力想要听清那不明意味的音节是什么。认真的不得了。
甚少看见北辰元凰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她没有去看太子,却专注凝视北辰元凰的侧脸,简直看呆了,偏偏这个时候,北辰元凰欣喜的对她说,“你听见了么?他叫爹爹呢。”
慕容嫣然不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这算什么,早几天就叫我娘了。等什么时候学会叫父皇和母妃了,那才能昭告天下呢。”
“你平日也会逗他说话么?”
那是自然的,光是娘这么一个字,她就在太子面前念叨了不下千遍。染香说,教小孩说话就像教八哥儿似得,在他面前一直念叨他就会学会了。太子天资聪颖,十三个月的时候就会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听久了,但凡听见他咿咿呀呀,就知道是要喂奶还是要换尿布。
慕容嫣然不喜欢张扬,就算是教会他说话了,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没有跟北辰元凰提起过,到了这个时候,被他自己发现了,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北辰元凰抱着太子,听慕容嫣然说差不多该到喂他的时候了,叫伺候的人呈了米粉所制的奶糊过来,亲自喂给他吃,一边喂一边感慨道:“小辞什么时候断奶的?朕居然都不知道。”
慕容嫣然轻声解释道,“其实到现在还没断,只是宣太医建议,说是白天里可以吃一些简单的流食了,一早一晚,还是让乳母喂奶的。”
北辰元凰又低声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孩子也是朕的,朕不能亲自陪在他身边也就算了,有什么事情,你也不肯告诉朕,今日要不是朕亲自过来,都不知道他都会叫爹了。”
“陛下日理万机,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再说,不是都交给臣妾了么?”想到这些事,她心里也委屈,皇甫晴湘入宫以来三天两头出状况,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哪怕只是身体稍微不舒服这样的小事,就立马遣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郑内人满宫里找北辰元凰,慕容嫣然自己手上捏着太子,反而更怕别人说她借着太子的名义争夺宠爱,处处小心翼翼的,还不是为皇室体面着想,要是这样也要受埋怨,真就没处说理了。
北辰元凰一边小心翼翼喂太子吃米糊,一边说:“小孩子长得真快,上次看见他,似乎还是刚出生的小不点,下次再见,没准都会走路了。”
听见这话,慕容嫣然心里更难过了,钟情可不就是么?一年见一次,不知不觉都是满地跑的小孩子了,简直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其实也不是长得快,只是她不得不错过孩子成长的过程,因此心里遗憾罢了。
隔了片刻,北辰元凰又道,“都会说话了,不如将安成君从北荒召过来吧。当初阿碧走的时候,就说好要让他来做太子的师父的。北荒离这里太远,此时下诏,估计安成君还得半年才会过来,到时候太子也该两岁了。是该有人教导读书的年龄了。”
天家的孩子就是辛苦,那样小的年纪就要开始念书了。世家出身的人都知道,从开始读书,这辈子就没个完了,几乎一生都在不断学新的东西,想他小小年岁,就要承担这样重负,不由觉得有些难过。
北辰元凰见她面色变了,还以为是因为另一个缘故,便解释道:“你放心吧,这个孩子,说好是要留在你身边的,就算太傅入宫,我也不会让他移居东宫的。至少在十二岁之前,就算念书,也天天从这里赶去鸿文馆得了。我已经从你身边带走一个孩子,就不会带走第二个。”
照着以往的惯例,太子从出生起,就几乎一直住在东宫,生母偶尔请旨,才能将孩子带回自己身边养。北辰元凰对她许下承诺,允她将太子一直养在身边直到十二岁,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此生此世,他大概都不会再对第二个女人这样好。
慕容嫣然不由感动,泪盈于睫道,“我何德何能,值得表哥你这样信任我呢?”
北辰元凰道,“是我此生负你太多,些许回报罢了,你若太过于在意,反倒叫我不安。能陪在彼此身边一生一世的,也只有你我了。”
能听到他亲口讲出这样柔情缱倦的话,简直是死也值得了。
正是柔情缱倦的时候,慕仙柔匆匆赶到明成殿,对北辰元凰说,“陛下,东海军督府那边有军报传过来。”
自即墨城调防南疆之后,军督府的事情便一直由几个副将管着,其中有一个叫程远的,是北辰元凰一手从城门护兵提拔上来的骠骑将军,虽然表面上军阶不高,实质上却直接对北辰元凰负责,很多军报都是直接从他那儿送过来的。
北辰元凰就在慕容嫣然的面前将密封的公文接了过来,当场拆阅,看过之后,面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