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日里尽是这些烦人的事情，半分不得清闲。正是烦躁的时候，东殿那边照顾太子的东宫尚宫柳丽池来报，说是太子今天居然会走路了。
不由呀了一声，心想这才是大惊喜了。
柳丽池说，太子这些天里已经没有再睡摇篮了，而是放在寝台上任他到处爬，前两天的时候，扶着寝台旁边的窗框，摇摇晃晃就站了起来。尚宫女官们想着小孩子要是走路走的太早，骨头长不好未必是好事，就没有管他。谁知道今天中午柳丽池在寝台边整理要给太子更换的小衣服的时候，他就摇摇晃晃的从寝台内侧走了过来。
当时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的时候，倒还真是又惊又喜，因此等着慕容嫣然一回来，就立刻告诉她了。
慕容嫣然原本想立刻就过去看太子的，柳丽池却说，太子今天一整天都特别高兴，绕着寝台走来走去的，也许是太累了吧，现在已经睡下了。
只能放弃了。慕容嫣然扶额靠在桌边，染香问道，“要不要遣人去持中殿说一声呢？”
从前太子学会说话的事情她就没有告诉北辰元凰，还招来那位天子半真半假的埋怨。会走路也算是大事吧，要不然等他下次来看孩子的时候，都会满地跑了，不定会怎么说呢。
慕容嫣然想了片刻，道，“明天再说吧。现在大晚上的，为这么点事情巴巴的赶过去，没什么意思。”
连她自己也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她既然这样说了，染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伺候她收拾就寝。一夜无话。
这一晚睡得分外沉，第二日醒来之后，看看天色，竟然已经快到日中了。
立刻起身换衣服，赶到东正殿那边看太子走路，又打发染香去持中殿传话，跟北辰元凰说一声，问他要是想过来的话，就一起吃午饭好了。
隔了一会儿，染香过来传话，说持中殿那边，跟前朝的大臣还有几件政务要讨论。北辰元凰说，等事情处理完了，立刻就会过来。让慕容嫣然先等一下。
这样随意的说话，隐约竟然有几分老夫老妻的气场了。
她就待在东正殿，坐在寝台边上，将太子抱在怀里，拿来一本千字文为他讲解。虽然想着太子年幼，未必听得懂，但细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些短小的字句之中，蕴藏天地之间的规律与上古历史，分离开来，就是一个一个小故事。同他讲了，也不知他能听懂多少，就只是觉得有趣，就同他说，也当是教他说话了。
在这宫里，肯安安静静听她讲起这些的，也就只有这位小太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春日容易犯困的缘故，午饭也没有吃，同太子说话，说着说着就靠在寝台边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太子正从她怀里往外挣，惊醒过来，却见是北辰元凰人已经走到他们跟前了。
一时之间忍不住脸都红了。北辰元凰却抱歉的笑笑，道：“本来不想惊扰你的，未曾想到小辞还记得朕，一见到朕，就想要过来。”
慕容嫣然低头道，“陛下既然来了，怎么不先让人通报一声，臣妾这般失礼，回头给长秋君知道了，又要说成何体统了。”
北辰元凰笑笑，抱起太子道，“朕就喜欢你这样随意的模样，管别人怎样说呢。小辞会走路了是不是？来，走一个给朕看看。”
说着干脆就将太子放到寝台最里面，他人在外面，伸手招太子到他身边，太子虽然人小，却颇为胆大，扶着寝台边缘的木框挪了两步，干脆就放开手了，晃晃悠悠在寝台正中走，走着走着就摔了一跤，寝台边缘有悬挂的置物架，慕容嫣然生怕伤到他，忙伸手护住架子的边角。
其实那个高度，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太子的。但对着这样小的孩子，就是处处小心翼翼。
北辰元凰笑她担忧太过，自顾自又将刚刚连走带爬好不容易走到他跟前的太子又抱起来放回角落，继续招着他往床边走，慕容嫣然不由仰天翻了个白眼。
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个人竟然这样无聊的。
不过仔细想一想，太子君辞是在他身边长大的第一个孩子呢。第一个，总是与众不同的。就算刻意掩饰，那种发自内心的关爱也是藏不住的。
后来还是被柳尚宫拦住了，说太子正在长身体，本来就走的有些早了，一再让他走路，长太快，容易根基不稳。北辰元凰这才作罢。说难得过来了，就先陪慕容嫣然吃午饭吧。
才在桌边坐下没多久，饭不过吃了两三口。慕仙柔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军机处的宋大人过来了。”
北辰元凰不由愣了下，看着满桌饭菜，终究还是将筷子放下，吩咐道，“为朕更衣，摆驾持中殿。”
持中殿的女官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朝服带过来了，趁着北辰元凰更衣的功夫，慕容嫣然低声问慕仙柔，“这阵子前朝是有什么大事么？总见陛下很忙碌的样子。”
慕仙柔低声应道，“是边境上有些不安定，因此陛下才万分重视。明成君不必担忧。”
慕容嫣然又叹口气道，“早知是这样，今天就不让他过来了。再忙也不至于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都是走来走去的，耽误事情。”
慕仙柔道，“并不是明成君的错，陛下这些日子一直不怎么吃饭。劝也不听。要不下午的话，明成君做几个小菜送到持中殿吧。宫里的御殿就你一个，别的人就算真心关切，轻易也走不到他跟前。他自己一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我劝他也不听。”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北辰元凰衣服换了一半，就开始大步往殿外走，随侍的女官一边小跑跟着他吗，一边帮他整发冠套外衣。看着都觉得有够狼狈了。
慕仙柔慌忙跟了上去，明成殿的侍女们纷纷跪下恭送御驾，慕容嫣然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曾动。
等北辰元凰走远了，她独自在餐桌前坐了许久，想心事。想清楚了，叹口气对染香道，“收拾收拾，咱们去白花馆那边吧。”
白花馆这阵子也安静的很，湘灵是海境的人，又不怎么得宠。即墨忧复位的恩旨也一直没下来，估计北辰元凰是太忙了，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这件事情。
出来迎驾的是湘灵，此时正是午后，当头的日光落下来，再美的人都免不了原形毕露，但在这明亮的日光之下端详湘灵，却见她肤如美玉，眉目精致。怎样都看不出半点瑕疵。
美得简直惊心动魄。连这样的人北辰元凰都不怎么放在眼中，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慕容嫣然含笑扶起湘灵，道：“本宫今日是来看即墨妃的，她怎样了？”
湘灵不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即墨忧被贬斥许久，提起她，都是只说更衣，怎么又冒出即墨妃这三个字了。
心里有疑虑，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不愧是皇族的涵养在。湘灵只低声对她道，“这阵子身体是好一些了，只是心情不大好，因此镇日都在殿内待着，不怎么见客的。”
因此才未曾出来迎驾。这是湘灵未曾说出口的解释，不过慕容嫣然想想，还是算了吧，以即墨忧的心高气傲，就算心情无限晴朗也绝对不会出门迎她的驾。那个人反正也就那样了，她不愿为难湘灵，便道，“本宫自己进去吧，我同即墨妃，相识也是好多年了，有什么我们自己说就行，你不必在意。”
湘灵退下之后，她径自走到东边，推开似是尘封已久的院落木门，却险些同刚打算出来的落梅撞了个满怀。
吓了一跳，不由脱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奇怪，虽然身为白花馆尚宫女官的落梅应该照顾的是眼下身在主位的湘灵，但她与即墨忧多年主仆，感情深厚，若是湘灵不在意的话，留在即墨忧身边也没什么。只是不合规矩罢了。
落梅慌忙跪下道，“是婢子的错，请明成君降罪。”
慕容嫣然看了她一眼道，“也不必这般惶恐。你想要照料她，就留在她身边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落梅叩首之后起身为她带路，走到殿内，见即墨忧正坐在敞开的窗下，手执棋谱，对着一盘残局冥思苦想。见她进来，便将手中书放下，淡然道，“方才隔好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果然是权势上来了，举止与从前相比，处处都透着不同。”
分明就是冷嘲热讽，慕容嫣然懒得同她做无谓的争执，只回道，“也算不上什么权势，不过就是暂管六宫罢了。你也不用愤愤不平，陛下已经同我说过了，过几日就会将你的妃位还给你。他终究还是离不开你。”
即墨忧笑笑，道，“那又怎样，就算我复位成为正妃，难道你会拱手将管理六宫的权力让给我？”
慕容嫣然道，“那可说不准，许多事，懒得去管，你不嫌烦，推给你也无所谓，且不说这些，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说。”还真是即墨忧一贯的风格，半分也不拖泥带水。
慕容嫣然道，“陛下喜欢吃什么？你和他在一起生活最久，想必都是一清二楚吧，方便的话，最好还是你亲自下厨，做几个菜，我下午给他送过去。”
即墨忧略笑笑道，“我就算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去讨好他，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慕容嫣然道，“自你被贬，碧女人又不在了，他向来跟宫里人说不来，没有人能照顾好他。朝政又繁忙，食少事繁，早晚熬出病来，你也不在乎么？我倒是想让你自己做点东西亲自给他送过去，以你现在的身份，能随便出入持中殿么？无外乎是多忍几天，复位之后，你就自己照顾他去。”
即墨忧手中一枚黑子悬空许久未曾落下，她思索许久，还是将棋子放回棋篓中，道：“要什么，就让落梅做去，他看不上我的厨艺，那么些年，白花馆的御膳都是落梅做的。他喜欢吃什么，落梅比我清楚。你送过去，他肯不肯吃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从前在南苗的时候，北辰元凰就总嘲笑她，说她的厨艺就是个吃不死人的水准。深山里相互扶持的那段日子，一朝天子硬是被她逼得亲自下厨。那些回忆虽说久远，但隔多少年想起来，还是一样鲜活，是想要忘记的，如果忘记，也许就不会那样痛苦。但却一点也忘不掉。
慕容嫣然说北辰元凰离不开她，这种事，她没有办法确定。但她心里清楚知道，她是离不开北辰元凰的。患得患失的事情，想一想就觉得难过。
棋篓抱在怀里，眼神也未曾离开棋盘，但慕容嫣然知道，她的心，未必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
只是安然笑笑，道：“肯将落梅借我用一下也行，多谢了。顺便，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但你重归妃位却是已经确定的事情了，我在这里，就先恭喜你了。”
即墨忧微微冷笑道，“你做明成君，难道就很开心么？那个人的心若是不在你身上，封皇后都没有用。”
慕容嫣然答道，“所谓地位，不就是用来接近他的工具么，这些道理，你从前都想得挺明白的，如今怎么又糊涂了？还有，太子的事情，多谢你。”
“不必，你我相识多年，何必还这样客气？”
“话不投机，相识再久也不是好友，当然要客气。”
“是么，那本宫还有事，就不跟明成君在这里虚与委蛇了。明成君要什么，只管问落梅去。”
“多谢。”
客气话说完，她转身离开，落梅亦跟着她一起出门，轻手轻脚将即墨忧殿所的门关上。
站在白花馆中庭，慕容嫣然幽幽叹了口气。
这处宫房建筑风格与宫内其他殿所都完全不同，因为是照着南苗即墨忧从前居住的地方仿建的，据说是几乎一模一样。
单从这房子，就能看出即墨忧在北辰元凰心中地位的与众不同了。
落梅站在她身后静等吩咐，她轻声道，“你随我一起去明成殿那边吧，在随便做几个陛下爱吃的菜，我下午给他送过去，你也同我一起去。若是有说话的机会，就帮你主子求个情吧，也好让陛下尽快将恩旨颁下来。”
“奴婢替主子谢过明成君大恩了。”
“不必！”慕容嫣然注视着中庭的锦鲤水潭，低声道，“我是为了自己才做这些事的，你们用不着感激我。”
今时今日还是同盟，没准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对立的位置，对宫里人，果然还是客客气气保持距离好一些。以免他日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