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眯着眼睛打量她许久,道:“罢了,也不必回答了。”
他淡淡的笑了笑,那个人不笑的时候永远冷酷的像一座冰山。笑得时候,却如同十里春风一瞬间化开冰雪。
但那不会是温暖,当冰山融化的时候,汹涌的冰水会奔腾而下,将所见的一切全部吞噬。
大宗师道:“我当初看中你,就因为你是个没有心的孩子。没有心的人会想什么呢?大概就是一片空白吧。但空白,却包含着无限。”
悦伶伊静静的低着头。其实她也一直不明白,大宗师为什么会选中她。北辰元凰身边已经有那么多美人了。他一个都不喜欢。而悦伶伊,甚至算不上美貌。
就算不姓悦,她也依然流淌着悦氏的血脉。帝都公卿世家中,以美貌著称的是慕容氏。悦氏女子,则以精湛的调香术而闻名。至于相貌,被那若有似无的香气勾去魂魄之后,谁还在意美人芳容如何。
大宗师是例外。
虽然是男子,大宗师却是以美貌著称的。他从年轻时就长那样,身量不是很高,骨架纤细,面容精致优美,色如好女。只穿着寝衣,披头散发的时候,简直就跟少女没什么两样。据说安和长公主就是因为看到他的美貌,迷恋不已,才一意孤行自行请旨先皇,坚持要嫁给他。
也许不是喜欢,只是羡慕吧。就连悦伶伊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是能有大宗师一半姿色就好了,那估摸着差不多也能倾城倾国了。那皮肤,细白光滑如暖玉一般,连真正的少女都比不上他。看到他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后宫三千又能算什么?若是大宗师生为女子,恐怕只要他轻描淡写的笑一笑,就有人能拱手将江山捧到他面前任他肆意挥霍吧。
似是天崩地裂,山河倒流,都不及那清浅一笑间的风情万种来得重要。
在大宗师面前,她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就算气质冰冷无情,那动人心魄的美貌,依然让她这身为女子的人也忍不住心猿意马。
正走神的时候,却听见大宗师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那个人,原本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让你这个没有心的人去陪伴他,结果会怎样呢?连我也忍不住期待了。”
“伶伊定然不会让大宗师失望的。”
对方随手挥了一下衣袖,她知道是送客的意思。立即低头,恭谨的退了出去。
出了大宗师的房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沁湿了。
就算已经做了那个人的女儿这么多年,同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会被那无形的气场逼迫。
夜已经很深了。寂井浮廊位于半山宅邸的最高处,连夜风吹拂在脸上,也觉得这边的空气比山下清冽许多。
虽说高处不胜寒,但高处的风景,自然与低谷不同。若是能爬到大宗师的房顶之上,俯瞰全宅各处院落,想必是十分壮观的。听说大宗师闲来无聊的时候,就会爬上屋顶看这片宅邸,以及天启城内的风景,这个高度,连皇城的一部分都看得到了。而目力所及的地方,繁华的街市之中,一半都是悦氏的产业。天启城中豪门如云,一多半人仰赖悦氏生活。
那样的风景,看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感觉呢?悦伶伊可不知道。她从来没有上过大宗师的屋顶,除了历代家主,也没有人敢上去。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呢,悦伶伊也想看一眼身为主人的人所看到的风景。与成为宫妃侍奉内廷相比,她更想成为家主。
天下虽大,其实也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哪怕只拥有方寸之地,她也想要自己作主。
伺候人恭谨的走上来,问道,“小姐,城内已经快到宵禁的时辰了,要回绣楼那边么?”
绣楼是给悦氏的小姐们住的地方。在宅子的南面,用一道长巷与主宅隔开。除了悦沉香住的夕月阁是独立院落以外,庶出的小姐们都住在那片楼台之中,统称绣楼。
大宗师住的地方实在太高,从这边走到绣楼那片儿,比从大宅门口到六庭馆还远一些。悦伶伊沉思片刻,道:“还是回六庭馆吧,若是遇上巡查的龙禁尉,解释一声就罢了。”
宵禁是宵禁,不至于连悦氏的人都不让在街上跑了,只是,身为未出阁的小姐。若是深夜出街被看到了,总不是什么好事情,因此伺候在她身边的连翘就有些顾虑。
隔了片刻又轻声道,“小姐快要入宫了,不打算趁这些日子,跟家里的小姐们好好相处一段,认真道别么?”
跟那帮人道别,脑袋进水了还是怎样?
但也没法跟连翘说这些。她身边的人,都是大宗师派过来的。虽说是只听大宗师吩咐没错。但听说从前也都是伺候悦沉香的。悦府的小姐们都是这些人看着长大的。对比之下她才是外人,根本没办法彻底相信这些人。
因此只是含笑说道,“道别的事情,还是改日再说吧,反正来日方长。”
“是。”连翘应下之后,立刻出去备车,幸好这一路还算顺利,并未遇上巡逻的人。
到了六庭馆之后,原本是打算直接回清平馆安歇的。路过六庭馆时,顺手掀开车帘,看见寄燕居的灯还亮着,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是叫停车了。今日在长秋殿之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虽然不是她的错,但身为世家闺秀,在别人的地方跟自家姐妹闹起来了,也是极度失礼的事情,悦氏那些小姐们满不在乎,她自觉还没有无耻到那种地步,总要同长秋君请罪的。
进了寄燕居,见易君书少见的没有在批阅公文,只是坐在圆形雕栏的小轩窗下,殿内宫灯离她很远,落在侧颜之上的,更多是月光,澄净清澈,映得五官里透出少见的惆怅神情,她不由愣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个时候过来。
但俨然已经惊动别人了,易君书抬起头来,见是她,随口叫她坐下,又起身到桌边。顺手将一个衣箱递给她。
“是你的衣服,入画洗过之后,明成君让人以炭火烘干,又用沉水香熏过,已经干透了。”
“总不会是要让我将身上这件还她吧?”骤然想起直到现在她还穿着慕容嫣然的衣服,不由尴尬的笑了笑。
易君书莫名的看了她一眼,道:“没有那个意思,明成君借给你的那件衣服,做好之后就没有上身穿过,自然是送你了。至于收拾你的衣服,也是因为是在她寿宴上出了事端,过意不去罢了。再三跟我说过,若是见到你,就替她致上歉意。”
“伶伊不敢当。”
真是吓死人了。那一位身份尊贵,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儿向她道歉。况且,事情虽然是在寿宴上发生的,但完完全全是他们家的事情,跟明成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样殷切,倒让她受宠若惊了。
易君书淡然笑笑,道:“也不必放在心上,她那人,原本就是那样的。对心里重视的人就客客气气,生怕有半分不周全。日后入宫就知道了。”
且不管对方怎样说,在明成殿惹出事端,这一两天,怕是也得去明成殿走一趟,请罪什么的。躲不掉的。
只是听到易君书说她是明成君所在意的人,不由有些意外。
那个人,眼下是实质上的六宫之主,被她看重,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